与陈给事书

〔唐代〕韩愈

愈再拜:愈之获见于阁下有年矣,始者亦尝辱一言之誉。贫贱也,衣食于奔走,不得朝夕继见,其后阁下位益尊,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夫位益尊,则贱者日隔;伺候于门墙者日益进,则爱博而情不专。愈也道不加修,而文日益有名。夫道不加修,则贤者不与;文日益有名,则同进者忌。始之以日隔之疏,加之以不专之望,以不与者之心,而听忌者之说,由是阁下之庭,无愈之迹矣。

去年春,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温乎其容,若加其新也;属乎其言,若闵其穷也。退而喜也,以告于人。其后如东京取妻子,又不得朝夕继见,及其还也,亦尝一进谒于左右矣,邈乎其容,若不察其愚也;悄乎其言,若不接其情也。退而惧也,不敢复进。

今则释然悟,翻然悔曰:其邈也,乃所以怒其来之不继也;其悄也,乃所以示其意也。不敏之诛,无所逃避,不敢遂进,辄自疏其所以,并献近所为《复志赋》以下十首为一卷,卷有标轴,《送孟郊序》一首,生纸写,不加装饰,皆有揩字注字处,急于自解而谢,不能俟更写,阁下取其意而略其礼可也。

愈恐惧再拜。

作品简介

《与陈给事书》是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写给陈给事的信笺。陈给事即陈京。韩文公早年与陈有旧,可后来,韩文公被贬去广东阳山县当县令,而陈京却因精通礼仪得到了皇帝的欣赏。韩文公经“落实政策”“平反昭雪”后回到京师,可这时的陈京却表现出相当的冷漠和寡言。韩文公陷入迷惘的境地,认为陈京是念旧情的,他对自己的漠然完全是对自己不勤于登门的抱怨。

韩愈在信中述写了与陈京交往和疏远的原因,历敷了与陈给事的见面情况,希望与对方恢复交往,代为引荐。信中处处体现其诚惶诚恐的心态;同时字里行间又透露出其不甘低眉之情。

创作背景

陈给事名京,字庆复,766年(唐代宗大历元年)进士,803年(德宗贞元十九年)由考功员外郎晋升为给事中。给事,官名,即给事中。唐代的给事中,乃中央机构门下省的重要官员,仅次于门下省的长官侍中、副长官侍郎,掌管驳正政令的得失。本文为韩愈给陈京的一封信。信中述写了与陈京旧时曾有过交往和后来疏远的原因,婉言表述了对陈给事的不满。同时也表示疑虑消除,希望陈京重新了解自己,恢复友谊。

翻译注释

翻译

韩愈再拜:我有幸同您认识已经好多年了,开始时也曾受到您一些称赞。后来由于我贫贱,为了生计而奔波,所以不能早晚经常拜见。此后,您的地位越来越尊贵,依附侍候在您门下的人一天天地增多。地位越来越尊贵,跟贫贱的人就会一天天地疏远间隔;伺候在六下的人一天天在增加,那么由于您喜欢的人多了,而对于旧友的情意也就不专了。我的品德修养方面没有加强,而所写的文章却一天比一天多出名。品德方面不完善,那么贤德的人就不会赞扬;文章越来越有名,那么我与同路求进的人就会妒忌。起初,您我由于经常不见面而疏远,以后又加上我对您感情不专的私下抱怨,而您又怀着不再赏识的情绪,并且听任妒忌者的闲话,由于这些原因,您的门庭之中,就没有我的足迹了。

去年春天,我也曾经去拜见过您一次。您面色温和,好像是接待新近结交的朋友;谈话连续不断,好像同情我穷困的处境。告辞回来,非常高兴,便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别人。此后,我回东京去接妻子儿女,又不能朝夕连续与您相见了。等我回来后,我又曾经拜访过您一次。您表情冷漠,好像不体察我个人的苦衷;沉默寡言,好像是不理会我的情意。告辞回来,心中恐惧,不敢再登门拜见。

现在我恍然大悟,非常懊悔,心里想:您那种冷漠的表情,是责怪我不常去拜见的缘故;谈话很少,就是暗示这种意思的缘故。对我性情愚钝的责怪,我是无法逃避的。我不敢马上去拜见您,就自己写信和分析陈述事情的缘由,同时献上近日写的《复志赋》等十篇文章作为一卷,卷有标签和轴。《送孟郊序》一文,用生纸写成,没有装饰,并且有涂改和加字的地方,因为我急于向您解释误会表示道歉,所以来不及重新誊写清楚。希望您接受我的心意,不计较我的礼节上的不周之处。

我诚惶诚恐,再拜。

注释

(1)再拜:古代一种隆重的礼节,先后拜两次,表示郑重奉上的意思。

(2)伺候:等候,此处有依附的意思。

(3)门墙:原指师门,此处泛指尊者的门下。

(4)贤者:此处指陈给事。

(5)疏:分条陈述。

(6)进谒:前去拜见。

(7)闵:同“悯”,怜恤,哀伤。

(8)妻子:指妻子和儿子。

(9)邈:远,此处形容脸上表情冷漠。

(10)若不察其愚:好像没有察见我的愚衷。

(11)再拜:古代一种隆重的礼节,先后拜两次,表示郑重奉上的意思。

(12)邈:远,此处形容脸上表情冷漠。

(13)诛:责备。

(14)遂:就、立刻。

(15)疏:分条陈述。

(16)标轴:古代用纸或帛做成卷子,中心有轴,故一卷叫一轴。标轴是卷轴上所作的标记。

(17)孟郊:字东野。唐代诗人,韩愈的朋友。

(18)生纸:未经煮捶或涂蜡的纸。唐代书写分熟纸与生纸,生纸用于丧事,或作草稿用。

(19)揩:涂抹。

(20)注:添加。上述用生纸写信,不加装饰,有揩字注字处数语,乃是表示失礼和歉意。

(21)恐惧:非常小心谨慎以至达到害怕不安的程度。

全文拼音版

chéngěishìshū
zàibàizhīhuòjiànxiàyǒuniánshǐzhěchángyánzhīpínjiànshíbēnzǒucháojiànhòuxiàwèizūnhòuménqiángzhějìnwèizūnjiànzhěhòuménqiángzhějìnàiérqíngzhuāndàojiāxiūérwényǒumíngdàojiāxiūxiánzhěwényǒumíngtóngjìnzhěshǐzhīzhīshūjiāzhīzhuānzhīwàngzhězhīxīnértīngzhězhīshuōyóushìxiàzhītíngzhī
niánchūnchángjìnzuǒyòuwēnróngruòjiāxīnshǔyánruòmǐnqióng退tuìérgàorénhòudōngjīngziyòucháojiànháichángjìnzuǒyòumiǎoróngruòcháqiāoyánruòjiēqíng退tuìérgǎn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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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ǒngzàibài

作者介绍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世称“韩昌黎”。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古文运动领袖,“唐宋八大家”之首。他倡导“文以载道”,反对骈文,复兴秦汉散文传统,代表作《师说》《原道》等说理透辟,气势雄健。其诗奇崛险怪,开“韩孟诗派”。官至吏部侍郎,谥号“文”,故称韩文公。他以儒家道统自任,力排佛老,其文学主张与实践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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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西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近日方宽文字之禁,而天下所以避忌讳者万端,其或菰芦泽之间,有廑廑志其梗概,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而其书未出,又无好事者为之掇拾流传,不久而已荡为清风,化为冷灰。至于老将退卒、故家旧臣、遗民父老,相继澌尽,而文献无征,凋残零落,使一时成败得失与夫孤忠效死、乱贼误国、流离播迁之情状,无以示于后世,岂不可叹也哉!

终明之末三百年无史,金匮石室之藏,恐终沦散放失,而世所流布诸书,缺略不祥,毁誉失实。嗟乎!世无子长、孟坚,不可聊且命笔。鄙人无状,窃有志焉,而书籍无从广购,又困于饥寒,衣食日不暇给,惧此事终已废弃。是则有明全盛之书且不得见其成,而又何况于夜郎、筇笮、昆明、洱海奔走流亡区区之轶事乎?前日翰林院购遗书于各州郡,书稍稍集,但自神宗晚节事涉边疆者,民间汰去不以上;而史官所指名以购者,其外颇更有潜德幽光,稗官碑志纪载出于史馆之所不及知者,皆不得以上,则亦无以成一代之全史。甚矣其难也!

余员昔之志于明史,有深痛焉、辄好问当世事。而身所与士大夫接甚少,士大夫亦无有以此为念者,又足迹未尝至四方,以故见闻颇寡,然而此志未尝不时时存也。足下知犁支所在,能召之来与余面论其事,则不胜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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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易得,别来行复四年。三年不见,《东山》犹叹其远,况乃过之,思何可支!虽书疏往返,未足解其劳结。

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谓百年己分,可长共相保,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言之伤心。顷撰其遗文,都为一集,观其姓名,已为鬼录。追思昔游,犹在心目,而此诸子,化为粪壤,可复道哉?

观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鲜能以名节自立。而伟长独怀文抱质,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谓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论》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词义典雅,足传于后,此子为不朽矣。德琏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学足以著书,美志不遂,良可痛惜。间者历览诸子之文,对之抆泪,既痛逝者,行自念也。孔璋章表殊健,微为繁富。公干有逸气,但未遒耳;其五言诗之善者,妙绝时人。元瑜书记翩翩,致足乐也。仲宣独自善于辞赋,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至于所善,古人无以远过。昔伯牙绝弦于钟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诸子但为未及古人,自一时之儁也,今之存者,已不逮矣。后生可畏,来者难诬,然恐吾与足下不及见也。

年行已长大,所怀万端,时有所虑,至通夜不瞑,志意何时复类昔日?已成老翁,但未白头耳。光武言:“年三十余,在兵中十岁,所更非一。”吾德不及之,而年与之齐矣。以犬羊之质,服虎豹之文,无众星之明,假日月之光,动见瞻观,何时易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古人思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顷何以自娱?颇复有所述造不?东望於邑,裁书叙心。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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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日夜,乐天白:

微之微之!不见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书欲二年矣,人生几何,离阔如此?况以胶漆之心,置于胡越之身,进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牵挛乖隔,各欲白首。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实为之,谓之奈何!

仆初到浔阳时,有熊孺登来,得足下前年病甚时一札,上报疾状,次叙病心,终论平生交分。且云:“危惙之际,不暇及他,唯收数帙文章,封题其上曰:‘他日送达白二十二郎,便请以代书。’”悲哉!微之于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闻仆左降诗云:“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此句他人尚不可闻,况仆心哉!至今每吟,犹恻恻耳。

且置是事,略叙近怀。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载。形骸且健,方寸甚安。下至家人,幸皆无恙。长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来。顷所牵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饥饱,此一泰也。江州风候稍凉,地少瘴疠。乃至蛇虺蚊蚋,虽有,甚稀。湓鱼颇肥,江酒极美。其馀食物,多类北地。仆门内之口虽不少,司马之俸虽不多,量入俭用,亦可自给。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仆去年秋始游庐山,到东西二林间香炉峰下,见云水泉石,胜绝第一,爱不能舍。因置草堂,前有乔松十数株,修竹千馀竿。青萝为墙援,白石为桥道,流水周于舍下,飞泉落于檐间,红榴白莲,罗生池砌。大抵若是,不能殚记。每一独往,动弥旬日。平生所好者,尽在其中。不唯忘归,可以终老。此三泰也。计足下久不得仆书,必加忧望,今故录三泰以先奉报,其馀事况,条写如后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书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笔,随意乱书。封题之时,不觉欲曙。举头但见山僧一两人,或坐或睡。又闻山猿谷鸟,哀鸣啾啾。平生故人,去我万里,瞥然尘念,此际暂生。馀习所牵,便成三韵云:“忆昔封书与君夜,金銮殿后欲明天。今夜封书在何处?庐山庵里晓灯前。笼鸟槛猿俱未死,人间相见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乐天顿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