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起揭篷窗,山翠扑人面。不可忍,遽趣船行。逾水溪十余里,至沙萝村。四面峰峦如花蕊,纤苞浓朵,横见侧出,二十里内,秀蒨阁眉,殆不可状。夫山远而缓,则乏神;逼而削,则乏态。余始望不及此,遂使官奴息誉于山阴,梦得悼言于九子也。
又十余里至倒水岩。岩削立数十仞,正侧面皆霞壁。有窦八九,下临绝壑。一窦悬若黄肠者五,见极了了。问山中人,云有好事者,乘涨倚舰,令健夫引絙而上,至则见有遗蜕,沉香为棺。其言不可尽据,然石无寸肤,虽猿猱不能攀,不知当时何从置此。
又半里至渔仙寺。寺有伏波避暑石室,是征壶头时所凿,余窦历历如僚幕。寺幽绝,左一小峰拔地起,若盆石,尖秀可玩。江光岫色,透露窗扉。一老僧方牧豕,见客不肃。问几何众,曰单丁无徒侣。相与咨嗟而去。
又数里至穿石。石三面临江,锋棱怒立,突出诸峰上,根锐而却,末垂水如照影,又若壮士之将涉。石腹南北穿,如天阙门,高广略倍。山水如在镜面,缭青萦白,千里一规,真花源中一尤物也。一客忽咳,有若瓮鸣。余因命童子度吴曲。客曰:“止止!否则裂石。”顷之,果有若沙砾堕者。
乃就船,又十余里,至新湘溪。众山束水,如不欲去。山容殊闲雅,无刻露态。水至此亦敛怒,波澄黛蓄,递相亲媚,似与游人娱。大约山势回合,类新安江,而淡冶相得,略如西子湖。
如是十余里,山色稍狞,水亦渐汹涌,为仙掌崖。又数里,山舒而畦见,水落而滩见;为仙人溪。既迫夜,舟人畏滩声不敢行,遂泊于滩之渴石上。滩皆石底,平滑如一方雪,因命小童烹茶石上。
次日舟发,见水心崖如在船头,相距才里许。榜人踊跃,顷刻泊崖下。崖南逼江岸,渔网溪横啮其趾,遂得跃波而出。两峰骨立无寸肤,生动如欲去。或锐如规,或方如削,或欹侧如坠云,或为芙蓉冠,或如两道士偶语,意态横出。其方者独当溪流之奥,遒古之极。对面诸小峰,亦有佳色,为之佐妍,四匝皆龙湫,深绿畏人。崖顶有小道房,路甚仄,行者股栗,数息乃得上。既登舟,不忍别,乃绕崖三匝而去。
石公曰:“游仙源者,当以渌萝为门户,以花源为轩庭,以穿石为堂奥,以沙萝及新湘诸山水为亭榭,而水心崖乃其后户云。”大抵诸山之秀雅,非穿石水心之奇峭,亦无以发其丽,如文中之有波澜,诗中之有警策也。君超又为余言灵崖及诸山之幽奇甚多,要余再来。余唯唯,他日买山,当以此中为第一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