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音哀辞

〔清代〕方苞

婢音，仆王兴所生也。

九岁入侍吾母，洒扫浣濯如成人。稍长，于女事无不能。奉事八年，未尝以微失致呵诘。其群居，未尝笑嘻、妄出一语。余蒙难，家人御吾母北上。音随吾妹日夕相扶持。或以事暂离，吾母辄问：“音儿安在？”

吾母卧疾逾年，危笃且两月，亲者不敢去左右；为糜粥、供水浆、治药物，皆音任之，不失晷刻。

余家贫，冬无炭薪，音独身居西偏空室中，夜四鼓卧，鸡鸣而起，率以为常。性刚明，容止严恪，虽故家女子中寡有，余每心诧焉。乃竟以厉疾夭，年十有七。

数日，音晨入，短衣不蔽骭。为市布以更之，未及试而没。举室恻伤，人如有所失焉。乃为文以哀之，其辞曰：

惟茅苇之漫漫兮，芝孤生而易残兮。石矿坚以磊磊兮，玉精融而多毁兮。非造物之无章兮，乃汝性之不祥兮。

作品简介

《婢音哀辞》清代方苞创作的散文。此文写于1715年（康熙五十四年）。文章以三数百字的简短篇幅，叙述了童女王音九岁开始作母亲的婢女，一切家务劳动无所不为，然而却冬不得暖，衣不蔽体，终于辛劳致疾而死的事实。

全文拼音版

婢bì音yīn哀āi辞cí

婢bì音yīn，仆pū王wáng兴xìng所suǒ生shēng也yě。

九jiǔ岁suì入rù侍shì吾wú母mǔ，洒sǎ扫sǎo浣huàn濯zhuó如rú成chéng人rén。稍shāo长zhǎng，于yú女nǚ事shì无wú不bù能néng。奉fèng事shì八bā年nián，未wèi尝cháng以yǐ微wēi失shī致zhì呵ā诘jí。其qí群qún居jū，未wèi尝cháng笑xiào嘻xī、妄wàng出chū一yī语yǔ。余yú蒙méng难nán，家jiā人rén御yù吾wú母mǔ北běi上shàng。音yīn随suí吾wú妹mèi日rì夕xī相xiāng扶fú持chí。或huò以yǐ事shì暂zàn离lí，吾wú母mǔ辄zhé问wèn：““音yīn儿ér安ān在zài？””

吾wú母mǔ卧wò疾jí逾yú年nián，危wēi笃dǔ且qiě两liǎng月yuè，亲qīn者zhě不bù敢gǎn去qù左zuǒ右yòu；为wèi糜mí粥zhōu、供gōng水shuǐ浆jiāng、治zhì药yào物wù，皆jiē音yīn任rèn之zhī，不bù失shī晷guǐ刻kè。

余yú家jiā贫pín，冬dōng无wú炭tàn薪xīn，音yīn独dú身shēn居jū西xī偏piān空kōng室shì中zhōng，夜yè四sì鼓gǔ卧wò，鸡jī鸣míng而ér起qǐ，率lǜ以yǐ为wèi常cháng。性xìng刚gāng明míng，容róng止zhǐ严yán恪kè，虽suī故gù家jiā女nǚ子zi中zhōng寡guǎ有yǒu，余yú每měi心xīn诧chà焉yān。乃nǎi竟jìng以yǐ厉lì疾jí夭yāo，年nián十shí有yǒu七qī。

数shù日rì，音yīn晨chén入rù，短duǎn衣yī不bù蔽bì骭gàn。为wèi市shì布bù以yǐ更gèng之zhī，未wèi及jí试shì而ér没méi。举jǔ室shì恻cè伤shāng，人rén如rú有yǒu所suǒ失shī焉yān。乃nǎi为wèi文wén以yǐ哀āi之zhī，其qí辞cí曰yuē：

惟wéi茅máo苇wěi之zhī漫màn漫màn兮xī，芝zhī孤gū生shēng而ér易yì残cán兮xī。石shí矿kuàng坚jiān以yǐ磊lěi磊lěi兮xī，玉yù精jīng融róng而ér多duō毁huǐ兮xī。非fēi造zào物wù之zhī无wú章zhāng兮xī，乃nǎi汝rǔ性xìng之zhī不bù祥xiáng兮xī。

作者介绍

方苞（1668—1749），字凤九，号灵皋，晚年又号望溪，桐城（今安徽桐城）人。康熙年间（1662—1722）进士。康熙五十年（1711年）因文字狱牵连入狱，得人营救，两年后出狱。后官至礼部侍郎。他是桐城派古文的创始人，当时颇有影响。主张写文章应讲究“义法”，“义”指文章的内容，要符合封建的纲常伦理；“法”指文章的形式技巧，要结构条理，语言雅洁；从而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序”。提倡义理、考据、词章三者并重。所作文章多宣扬封建礼教，有的也很有思想意义。有《方望溪先生全集》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