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居赋

〔宋代〕苏辙

昔予先君,以布衣学四方,尝过洛阳,爱其山川,慨然有卜居意,而贫不能遂。

予年将五十,与兄子瞻皆仕于朝,裒橐中之馀,将以成就先志,而获罪于时,相继出走。予初守临汝,不数月而南迁。道出颍川,顾犹有后忧,乃留一子居焉,曰:“姑糊口于是。”既而自筠迁雷,自雷迁循,凡七年而归。

颍川之西三十里,有田二顷,而僦庐以居。西望故乡,犹数千里,势不能返,则又曰:“姑寓于此。”

居五年,筑室于城之西,稍益买田,几倍其故,曰:“可以止矣。”

盖卜居于此,初非吾意也。昔先君相彭、眉之间,为归全之宅,指其庚壬曰:“此而兄弟之居也。”

今子瞻不幸已藏于郏山矣!予年七十有三,异日当追蹈前约,然则颍川亦非予居也。

昔贡少翁为御史大夫,年八十一,家在琅琊,有一子,年十二,自忧不得归葬。元帝哀之,许以王命办护其丧。谯允南年七十二终洛阳,家在巴西,遗令其子轻棺以归。今予废弃久矣,少翁之宠,非所敢望,而允南旧事,庶几可得。然平昔好道,今三十馀年矣。

老死所未能免,而道术之馀,此心了然,或未随物沦散。然则卜居之地,惟所遇可也,作《卜居赋》以示知者。

吾将卜居,居于何所?西望吾乡,山谷重阻。兄弟沦丧,顾有诸子。吾将归居,归与谁处?寄籍颍川,筑室耕田。食粟饮水,若将终焉。念我先君,昔有遗言:父子相从,归安老泉。阅岁四十,松竹森然。诸子送我,历井扪天。汝不忘我,我不忘先。庶几百年,归扫故阡。

我师孔公,师其致一。亦入瞿昙、老聃之室。此心皎然,与物皆寂。身则有尽,惟心不没。所遇而安,孰匪吾宅?西从吾父,东从吾子。四方上下,安有常处?老聃有言:夫惟不居,是以不去。

翻译注释

翻译

从前,我父亲以平民的身份到四方游学,曾经到过洛阳,喜爱那里的山川景色,感慨赞叹,产生了在洛阳选择一个地方筑室定居的意向,只是因为贫穷才没有如愿。

我将近五十岁的时候,与哥哥子瞻两人同时在朝廷中任职,当时本想把积攒下来的钱集中起来买地筑室,完成先人的遗志,可就在此时,兄弟两人都得罪被贬,相继离开京师。我开始时出守临汝,没几个月又被南迁。路过颍川的时候,考虑到今后可能还会有更大的祸患,于是就让一个儿子留下来住在颍川,对他说:“你就姑且在这里糊口吧。”后来,我又从筠州被迁谪到雷州,从雷州迁谪到循州,直到七年之后才遇赦北归。

颍川西边三十里的地方,有我买下的二顷田,于是就租赁房子在这里住下了。向西遥望故乡,还有好几千里远,而当时的形势又不能回去,于是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暂且就住在这里吧。”

过了五年,在颍川城西边自己盖了房子,又买下一些田,总数差不多比原先增加一倍,这时才对自己说:“可以在这里定居了。”

实际上,在这里定居,并不是我的本意。早先,我父亲经过观察,把彭州、眉州之间的地方定为安葬之地,并且指着它的西北方位说:“这里将来就是你们兄弟两人居住的地方。”

如今,子瞻已经去世,埋葬在郏城县的嵩阳峨眉山;我也已经七十三岁,以后我还要追践前约,实现父亲曾经说过的话。既然如此,那么,颍川也就不是我永久定居的地方了。从前,西汉的贡少翁任御史大夫,已经八十一岁,老家在琅琊,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儿子,自己忧虑死后恐怕不能归葬故乡。

汉元帝哀怜他。特地准许,等他死后,皇帝下令护持他的灵柩归葬。三国时的谯允南,七十二岁时死在洛阳,老家在巴西郡,临终前就告诉他的儿子,预先做一口轻便的棺材.以便死后把他的遗体运回老家安葬。现在,我已经退出官场、赋闲家居很久了,不敢奢望能有少翁那样的荣宠,但像谯允南那种死后归葬的事或许还可以实现。不过,我平素就喜爱道家的思想,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

衰老死亡自然是不能避免的,但我几十年学道的结果,对一切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即使死了以后,这颗心也决不会随着尸体的腐朽而埋没散失,它将永远系念着我的家乡。既然如此,那么,定居的地方,碰到哪里就算哪里,什么地方也都无所谓了。所以,我写作了这篇《卜居赋》,让了解我的人来阅读。

我将要选择地点定居下来,究竟该住在哪里呢?向西遥望我的家乡,但见山峦重迭。艰难险阻。兄弟二人虽已沉沦埋没,环视左右,还有好多后代。我想回到老家居住,但回去后和谁住在一起呢?只好寄住在颍川,在这里盖起房,耕田种粮,自食其力。每天起来吃着这里的小米,喝着这里的水,就好像要老死在这里了。回想我死去的父亲,曹经有过遗言:父子要在一起,都回归老翁泉旁。四十年过去了,父亲坟地里植下的松树、竹子都已繁茂地生长起来。孩子们送我回归故乡,摸着天空和星辰,行进在山高入云的蜀道上。你们不忘我。我也决不会忘记祖先。或许我死了之后,你们能回故乡祭扫祖先的坟墓。

我以孔夫子为师,效法他始终如一,不改其志。也兼学释氏、道家,吸取他们合理的东西。我的心非常明亮,与我的躯体都显得异常沉静。我的躯体自然有完结的时候,但我的心却永远也不会沦没。碰到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安居下来,哪里不可以是我的住宅呢?我向西追随我的父亲,向东则依从我的儿子。天地上下,左右四方,哪里有什么永久居住的地方呢?老子曾经说过:只因为不居住,所以才不存在去与不去的问题。

注释

(1)先君:指作者之父苏洵,详见本书《苏洵文》序言。

(2)以布衣学四方:据作者《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公生十年(1046),而先君宦学(学为官、学六艺)四方。”

(3)颍川:郡名。即今河南许昌。

全文拼音版

bo
xiānjūnxuéfāngchángguòluòyángàishānchuānkǎirányǒuboérpínnéngsuì
niánjiāngshíxiōngzizhānjiēshìcháopóutuózhōngzhījiāngchéngjiùxiānzhìérhuòzuìshíxiāngchūzǒuchūshǒulínshùyuèérnánqiāndàochūyǐngchuānyóuyǒuhòuyōunǎiliúziyānyuēkǒushìéryúnqiānléiléiqiānxúnfánniánérguī
yǐngchuānzhī西sānshíyǒutiánèrqǐngérjiù西wàngxiāngyóushùqiānshìnéngfǎnyòuyuē
niánzhùshìchéngzhī西shāomǎitiánbèiyuēzhǐ
gàibochūfēixiānjūnxiāngpéngméizhījiānwèiguīquánzhīzháizhǐgēngrényuēérxiōngzh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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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苏辙(1039—1112),字子由,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兄苏轼同登嘉祐二年进士,官至尚书右丞、门下侍郎。其文以策论见长,风格冲和澹泊,代表作《黄州快哉亭记》《上枢密韩太尉书》等。诗作清新自然,晚年尤工。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屡遭贬谪。政治主张稳健,史学造诣深厚,曾参与修撰《神宗实录》。著有《栾城集》《诗集传》等,其文学成就与苏轼并称"二苏",为北宋文坛重要代表人物。

苏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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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闻而笑曰:“夫无伦者醉之语,有味者醒之说。先生舌虽澜翻而言有条理,胸次磊落而论不讹杂。子固以我为未知醒之境界,我亦以子为强为醉之分别。”

于是取酒对酌,清夜深沉,拨活火兮再红,烛花灿兮荧荧。淡乎相对而忘言,不知其孰为醉而孰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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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因著大鹏遇希有鸟赋以自广。此赋已传于世,往往人间见之。悔其少作,未穷宏达之旨,中年弃之。及读晋书,睹阮宣子大鹏赞,鄙心陋之。遂更记忆,多将旧本不同。今复存手集,岂敢传诸作者?庶可示之子弟而已。其辞曰:

南华老仙,发天机于漆园。吐峥嵘之高论,开浩荡之奇言。徵至怪于齐谐,谈北溟之有鱼。吾不知其几千里,其名曰鲲。化成大鹏,质凝胚浑。脱鬐鬣于海岛,张羽毛于天门。刷渤澥之春流,晞扶桑之朝暾。燀赫乎宇宙,凭陵乎昆仑。一鼓一舞,烟朦沙昏。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

乃蹶厚地,揭太清。亘层霄,突重溟。激三千以崛起,向九万而迅征。背嶪太山之崔嵬,翼举长云之纵横。左回右旋,倏阴忽明。历汗漫以夭矫,羾阊阖之峥嵘。簸鸿蒙,扇雷霆。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怒无所搏,雄无所争。固可想象其势,仿佛其形。

若乃足萦虹蜺,目耀日月。连轩沓拖,挥霍翕忽。喷气则六合生云,洒毛则千里飞雪。邈彼北荒,将穷南图。运逸翰以傍击,鼓奔飙而长驱。烛龙衔光以照物,列缺施鞭而启途。块视三山,杯观五湖。其动也神应,其行也道俱。任公见之而罢钓,有穷不敢以弯弧。莫不投竿失镞,仰之长吁。

尔其雄姿壮观,坱轧河汉。上摩苍苍,下覆漫漫。盘古开天而直视,羲和倚日以旁叹。缤纷乎八荒之间,掩映乎四海之半。当胸臆之掩昼,若混茫之未判。忽腾覆以回转,则霞廓而雾散。

然后六月一息,至于海湄。欻翳景以横翥,逆高天而下垂。憩乎泱漭之野,入乎汪湟之池。猛势所射,馀风所吹。溟涨沸渭,岩峦纷披。天吴为之怵栗,海若为之躨跜。巨鳌冠山而却走,长鲸腾海而下驰。缩壳挫鬣,莫之敢窥。吾亦不测其神怪之若此,盖乃造化之所为。

岂比夫蓬莱之黄鹄,夸金衣与菊裳?耻苍梧之玄凤,耀彩质与锦章。既服御于灵仙,久驯扰于池隍。精卫殷勤于衔木,鶢鶋悲愁乎荐觞。天鸡警晓于蟠桃,踆乌晰耀于太阳。不旷荡而纵适,何拘挛而守常?未若兹鹏之逍遥,无厥类乎比方。不矜大而暴猛,每顺时而行藏。参玄根以比寿,饮元气以充肠。戏旸谷而徘徊,冯炎洲而抑扬。

俄而希有鸟见谓之曰:伟哉鹏乎,此之乐也。吾右翼掩乎西极,左翼蔽乎东荒。跨蹑地络,周旋天纲。以恍惚为巢,以虚无为场。我呼尔游,尔同我翔。于是乎大鹏许之,欣然相随。此二禽已登于寥廓,而斥鷃之辈,空见笑于藩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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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乾灵鹊谶之端,地辅龙骖之始。凭紫都而授历,按元邱而命纪。凤毛锺桂阃之祥,麟角烁椒庭之祉。驰朱轩于九域,振黄麾于万里,抗芝馆而星罗,擢兰宫而霞起。则有皇慈雾洽,圣握天浮;庭分玉禁,邸瞰金楼。翦凫洲于细柳,披鹤御于长楸。启鱼钤而分帝术,授虹璧而控神州。拥黄山于石磴,泄元灞于铜沟,列瑶窗而送燠,辟银榜而迎秋。君王乃排青幌,摇朱舄,戒鹓舆,静鸾掖。绕震廊而转步,傃云阡而纵迹,啸陈客于金床,命淮仙于桂席,翔翠罕于云甸,迎箫吹于凤驿,伫灵匹于星期,眷神姿于月夕。

于时玉绳湛色,金汉馀光。烟凄碧树,露湿银塘。视莲潭之变彩,睨松院之生凉。引惊蝉于宝瑟,宿懒燕于瑶筐。绿台兮千仞,楼兮百常。拂花筵而惨恻,披叶序而徜徉。结遥情于汉陌,飞永睇于霞庄。想佳人兮如在,怨灵欢兮不扬;促遥悲于四运,咏遗歌于七襄。于是虬檐晚静,鱼扃夜饬。忘帝子之光华,下君王之颜色。

握犀管,展鱼笺,顾执事,招仲宣。仲宣跪而称曰:“臣闻九变无津,三灵有作。”布元气于浩荡,运太虚于寥廓,辨河鼓于西堧,降天孙于东堮,循五纬而清黄道,正三衡而澄紫落。海人支石之机,江女穿针之阁,鄙尘情于春念,拟仙契于秋诺。于是光清地岊,气敛天标;霜凝碧宙,水莹丹霄。跃麟轩于雾术,褰羽旆于星桥,征赤螭而架渚,漾青翰而乘湖,停翠梭兮卷霜縠,引鸳杼兮割冰绡,举黄花而乘月艳,笼黛叶而卷云娇。抚今情而恨促,指来绪而伤遥。既而丹轩万栱,紫房千龠,仙御逶迟,灵徒扰弱,风惊雨骤,烟回电烁。娲皇召巨野之龙,庄叟命雕陵之鹊。驻麟驾,披鸾幕,奏云和,汎霞酌。碧虬玉室之馔,白兔银台之药。荷叶赪鲛,芙蓉青雀。上元锦书传宝字,王母琼箱荐金约。彩衤攀鱼头比目缝,香针燕尾同心缚。罗帐五花悬,瑉砌百枝然。下芸帱而匿枕,弛兰服而交筵。托新欢而密勿,怀往眷而潺湲。于是羁鸾切镜,旅鹤惊弦。悲侵玉履,念起金钿。俨归装而容曳,整还盖而迁延。洞庭波兮秋水急,关山晦兮夕雾连。谓河汉之无浪,似参商之永年。君王乃背彤砌,陟元室,冲想自闲,神情如逸。痛灵妃之稀偶,嘉沈思之可毕。荆艳齐升,燕佳并出。金声玉韵,蕙心兰质。珠栊绮槛北风台,绣户雕窗南向开。响曳红云歌面近,香随曰雪舞腰来。掩清琴而独进,凌绛树而轻回。卢女黄金之碗,张家碧玉之杯。奉君王于终夕,夫何怨于良媒?

俄而月还西汉,霞临东沼。凫氏鸣秋,鸡人唱晓。玉关控鹤,琼林飞鸟。君王乃驭风殿而长怀,俯云台而自矫,矜雅范而霜厉,穆冲衿而烟渺。迎十客,召三英,香涵蔗酎,吹肃兰旌。娃馆疏兮绿草积,欢房寂兮紫苔生。耸词峰于月殿,披翰薮于云扃。方绝元凯而高视,应与梁楚而骈声。

鵩鸟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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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止于坐隅兮,貌甚闲暇。异物来萃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请问于鵩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鵩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臆:

「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蟺。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勾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兮,坱圠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

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智自私兮,贱彼贵我;达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兮,僒若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兮,好恶积亿;真人恬漠兮,独与道息。释智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

别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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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曾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漠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耀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魂动,亲宾兮泪滋。可班荆兮赠恨,惟尊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佩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兹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山。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珪,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辩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者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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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卿曰:“天地之间,兆族罗列。同禀气质,无有区别。裸虫三百,人最为劣。爪牙皮毛,不足自卫。唯赖诈伪,迭相嚼啮。总而言之,少尧多桀。但见商鞅,不闻稷契。父子兄弟,殊情异计。君臣朋友,志乖怨结。邻国乡党,务相吞噬。台隶僮竖,唯盗唯窃。面从背违,意与口戾。言如饴蜜,心如蛮厉。未知胜负,便相凌蔑。正路莫践,竟赴邪辙。利害交争,岂顾宪制?怀仁抱义,祗受其毙。周孔徒劳,名教虚设。蠢尔一概,智不相绝。推此而谈,孰痴孰黠。法术之士,能不噤齘。仰则扼腕,俯则攘袂。”

荀卿之言未终,韩非越席起舞,李斯击节长歌,其辞曰:“形生有极,嗜欲莫限。达鼻耳,开口眼。纳众恶,距群善。方寸地,九折坂。为人作崄易,俄顷成此蹇。多谢悠悠子,悟之亦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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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山高兮崔嵬,故居废兮行人哀。子孙散兮安在,况复见兮高台。自子之逝今千载兮,世愈狭而难存。贤者畏讥而改度兮,随俗变化斫方以为圆。黾勉于乱世而不能去兮,又或为之臣佐。变丹青于玉莹兮,彼乃谓子为非智。

“惟高节之不可以企及兮,宜夫人之不吾与。违国去俗死而不顾兮,岂不足以免于后世?”

呜呼!君子之道,岂必全兮。全身远害,亦或然兮。嗟子区区,独为其难兮。虽不适中,要以为贤兮。夫我何悲?子所安兮。

伐樱桃树赋

〔唐代〕萧颖士

古人有言,芳兰在门,不得不锄。眷兹樱之攸止,亦在物之宜除。观其体异修直,材非栋干,外森沉以茂密,中纷错而交乱,先群卉以效谄,望严霜而彫换,缀繁英兮霰集,骈朱实兮星灿,故当小鸟之所啄食,妖姬之所攀玩。赫赫阋字,元之又元,长廊霞截,高殿云褰,实吾君聿修祖德,论道设教之筵。宜乎莳以芬馥,树以贞坚。匪夫松筱桂桧,茝若兰荃,猗具美其在兹,尔何德而居焉?擢无用之琐质,蒙本枝而自庇。汨群林而非据,专庙庭之右地,虽先寝之式荐,岂和羹之正味!每俯临乎萧墙,奸回得而窥伺,谅何恶之能为?终物情之所畏。于是命寻斧,伐盘根,密叶剥,攒柯焚。朝光无阴,夕鸟不喧,肃肃明明,旷荡乎阶轩。嗟乎!草无滋蔓,瓶不假器,苟恃势而将逼,虽见亲而益忌。譬诸人事也,则翼吞并于僭沃,鲁出逐于强季,綝峻擅而吴削,伦冏专而晋坠。其大者,虎迁赵嗣,鸾窃齐位,由履霜而莫戒,聿坚冰而洊至。鸣呼!乃终古覆车之轨辙,岂寻常散木之足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