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高闲上人序

〔唐代〕韩愈

苟可以寓其巧智,使机应于心,不挫于气,则神完而守固,虽外物至,不胶于心。尧、舜、禹、汤治天下,养叔治射,庖丁治牛,师旷治音声,扁鹊治病,僚之于丸,秋之于奕,伯伦之于酒,乐之终身不厌,奚暇外慕?夫外慕徙业者,皆不造其堂,不哜其胾者也。

往时张旭善草书,不治他技。喜怒窘穷,忧悲、愉佚、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有动于心,必于草书焉发之。观于物,见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之花实,日月列星,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天地事物之变,可喜可愕,一寓于书。故旭之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以此终其身而名后世。今闲之于草书,有旭之心哉!不得其心而逐其迹,未见其能旭也。为旭有道,利害必明,无遗锱铢,情炎于中,利欲斗进,有得有丧,勃然不释,然后一决于书,而后旭可几也。

今闲师浮屠氏,一死生,解外胶。是其为心,必泊然无所起,其于世,必淡然无所嗜。泊与淡相遭,颓堕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则其于书得无象之然乎!然吾闻浮屠人善幻,多技能,闲如通其术,则吾不能知矣。

作品简介

《送高闲上人序》是唐代诗人韩愈与高闲上人离别时创作的一篇序。这篇序第一段,连用一系列例证,说明作事必须专心致志,不见异思迁,不分散精力,才能成功。第二段正面论述张旭草书之所以能达到惊人的高度是由于“不治他伎”。第三段写高闲学草书,仍以张旭为标尺。这篇序观点鲜明,词锋犀利,气势宏伟,说理透辟,逻辑性很强。

创作背景

按高闲于唐宣宗时尚在世,宣宗曾经召见。宣宗即位时(847年),去韩愈逝世已二十二年,此文当为韩愈晚年所作。韩愈是坚决反对佛教的,并且提出过激烈的主张,要求采用行政手段,勒令和尚还俗,寺庙还为民居。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他并不排斥同和尚做朋友,有的交情还不错。这位高闲上人,便是他的释家朋友之一,所以离别时作序送行。

翻译注释

翻译

如果能将技巧与智慧运用到某事中去,做到心手相应,精力集中,那么就会意志坚定,始终如一。即使有外物干扰,也会毫不动心。尧、舜、禹、汤始理天下,养由基苦练射术,庖丁精研宰牛,师旷研究声律,扁鹊专注于医术,熊宜僚一心于戏弹丸,弈秋潜心于研究棋艺,刘伶痴迷于酒,以此为乐而终身不觉厌倦,哪里还有空闲去喜欢别的东西呢?那些不能专注于本业而见异思迁的人,是不可能登堂入室,尝到美味佳肴的。

过去张旭擅长写草书,不涉其他技艺。喜怒、窘困、忧悲、愉悦、怨恨、思慕、酣醉、无聊、不平,每有心动,就一定会借助草书表露出来。观察事物,看到山水崖谷、鸟兽虫鱼、草木花果、日月星辰、风雨水火、雷霆霹雳、歌舞战斗等,天地间事物的错综变化,或喜或惊,都寄寓在草书中。所以张旭的书法,灵动如鬼神,难以捉摸,他的书法终身如此,他也因此扬名于后世。如今高闲在草书方面,有张旭的精神吗?仅学其外在,未得到其精神,不算学到了张旭草书的真东西。学习张旭要有法,利害要分明,不要遗漏任何细枝末节,情感要发于内心,有取有合,大胆释放,然后挥毫而书,之后才可以接近于张旭。

现在高闲进入佛门,明生死之理,超然物外,他的内心必定淡然无波澜;他处世,必定泰然无所求。恬静与闲适相结合,则颓废、委靡、溃败不可收拾。其表现于书法,能不毫无生气吗?但我曾听说佛家善于应变,多有技能,高闲若能精通于此,那么他的成就我就无法推知了。

注释

(1)寓其巧智:把巧智寄托于某种事业。

(2)机应于心:专注于心,随机应变。

(3)神完而守固:精神完足,操守坚固。

(4)外物:外界的影响。

(5)不胶于心:心不受外物的粘附。胶,粘着。

(6)养叔:养由基,春秋时楚国人。善射,能百步穿杨。

(7)扁鹊:姓秦,名越人,战国时著名医生。

(8)僚:姓熊,名宜僚,春秋时楚国人。善弄弹丸。

(9)伯伦:刘伶,字伯伦,晋沛国人。喜饮酒,著《酒德颂》。以上列举精于伎能的著名人士,与尧、舜、禹、汤治天下并列,艺人和圣王置于同等地位,在当时是惊世骇俗之论。

(10)造其堂:升其堂。《论语·先进》:“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11)师:师从、皈依。

(12)张旭:字伯高,唐苏州吴郡人。曾任常熟尉,工草书,称为“草圣”。他看公主与担夫争道,公孙大娘舞剑,听到鼓吹,都有助对笔法笔意的领悟。

(13)草木之花实:按之上下句式,之字疑衍。

(14)愕:惊讶。

(15)一寓于书:一概寄托在书法之中。

(16)逐其迹:追踪外表的形迹。

(17)能旭:像张旭那样成功。能,作动词用。

(18)情炎于中:内心有热烈的火焰。中:内心。

(19)利欲斗进:利和欲斗争前进。利,有利的事。欲,欲望的事。

(20)勃然不释:旺盛而不释手。

(21)一决于书:全部投注书法中去。

(22)几:通“冀”,求取。

(23)师:师从、皈依。

(24)一死生: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思。

(25)解外胶:解脱外部事物对心的缠缚。胶,一本作“缪”,绸缪缠缚的意思。

(26)泊然:恬淡无欲貌。

(27)淡然:形容淡泊名利。

(28)得无象之然乎:能像张旭一样吗?象,同“像”。然,一个样子。这句是疑问句,其实是否定的意思。

(29)善幻:会做幻术,指西域传来的吞刀、吐火等魔术,带有讽刺的意味。

全文拼音版

sònggāoxiánshàngrén
gǒuqiǎozhì使shǐyīngxīncuòshénwánérshǒusuīwàizhìjiāoxīnyáoshùntāngzhìtiānxiàyǎngshūzhìshèpáodīngzhìniúshīkuàngzhìyīnshēngbiǎnquèzhìbìngliáozhīwánqiūzhīlúnzhījiǔzhīzhōngshēnyànxiáwàiwàizhějiēzàotángzhě
wǎngshízhāngshàncǎoshūzhìjiǒngqióngyōubēiyuànhènhānzuìliáopíngyǒudòngxīncǎoshūyānzhīguānjiànshānshuǐniǎoshòuchóngcǎozhīhuāshíyuèlièxīngfēngshuǐhuǒléitíngzhàndòutiānshìzhībiànèshūzhīshūbiàndòngyóuguǐshénduānzhōngshēnérmínghòushìjīnxiánzhīcǎoshūyǒuzhīxīnzāixīnérzhúwèijiànnéngwèiyǒudàohàimíngzhūqíngyánzhōngdòujìnyǒuyǒusàngránshìránhòujuéshūérhòu
jīnxiánshīshìshēngjiěwàijiāoshìwèixīnránsuǒshìdànránsuǒshìdànxiāngzāotuíduòwěikuìbàishōushíshūxiàngzhīránránwénrénshànhuànduōnéngxiántōngshùnéngzhī

作者介绍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阳(今河南孟州)人,世称“韩昌黎”。唐代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古文运动领袖,“唐宋八大家”之首。他倡导“文以载道”,反对骈文,复兴秦汉散文传统,代表作《师说》《原道》等说理透辟,气势雄健。其诗奇崛险怪,开“韩孟诗派”。官至吏部侍郎,谥号“文”,故称韩文公。他以儒家道统自任,力排佛老,其文学主张与实践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

韩愈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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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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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君既没,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而一时阃寄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襄,来请予序之首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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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

文心雕龙·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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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生七龄,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逾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哉,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文,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奥,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瑒文论,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功,《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攡《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可胜数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但言不尽意,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沉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也。

赞曰∶

生也有涯,无涯惟智。逐物实难,凭性良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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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肃诗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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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学为鸟言者,其音则鸟也,而性则人也;鸟有学为人言者,其音则人也,而性则鸟也。此可以定人与鸟之衡哉?今之为诗者,何以异于是?不出于己之所自得,而徒窃于人之所尝言,曰某篇是某体,某篇则否;某句似某人,某句则否。此虽极工逼肖,而已不免于鸟之为人言矣。

若吾友子肃之诗,则不然。其情坦以直,故语无晦;其情散以博,故语无拘;其情多喜而少忧,故语虽苦而能遣;其情好高而耻下,故语虽俭而实丰。盖所谓出于己之所自得,而不窃于人之所尝言者也。就其所自得,以论其所自鸣,规其微疵,而约于至纯,此则渭之所献于子肃者也。若曰某篇不似某体,某句不似某人,是乌知子肃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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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韩愈

河阳军节度、御史大夫乌公,为节度之三月,求士于从事之贤者。有荐石先生者。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间,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饭一盂,蔬一盘。人与之钱,则辞;请与出游,未尝以事免;劝之仕,不应。坐一室,左右图书。与之语道理,辨古今事当否,论人高下,事后当成败,若河决下流而东注;若驷马驾轻车就熟路,而王良、造父为之先后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无求于人,其肯为某来邪?”从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为国,不私于家。方今寇聚于恒,师还其疆,农不耕收,财粟殚亡。吾所处地,归输之涂,治法征谋,宜有所出。先生仁且勇。若以义请而强委重焉,其何说之辞?”于是撰书词,具马币,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庐而请焉。

先生不告于妻子,不谋于朋友,冠带出见客,拜受书礼于门内。宵则沐浴,戒行李,载书册,问道所由,告行于常所来往。晨则毕至,张上东门外。酒三行,且起,有执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义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决去就。为先生别。”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处何常,惟义之归。遂以为先生寿。”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恒无变其初,无务富其家而饥其师,无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无昧于谄言,惟先生是听,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宠命。”又祝曰:“使先生无图利于大夫而私便其身。”先生起拜祝辞曰:“敢不敬蚤夜以求从祝规。”于是东都之人士咸知大夫与先生果能相与以有成也。遂各为歌诗六韵,遣愈为之序云。

送李愿归盘谷序

〔唐代〕韩愈

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丛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隐者之所盘旋。”友人李愿居之。

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

穷居而野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刀锯不加,理乱不知,黜陟不闻。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

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足将进而趑趄,口将言而嗫嚅,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

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盘之土,维子之稼;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窈而深,廓其有容;缭而曲,如往而复。嗟盘之乐兮,乐且无央;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饮且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

送豆卢膺秀才南游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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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病无乎内而饰乎外,有乎内而不饰乎外者。无乎内而饰乎外,则是设覆为阱也,祸孰大焉;有乎内而不饰乎外,则是焚梓毁璞也,诟孰甚焉!于是有切磋琢磨、镞砺栝羽之道,圣人以为重。豆卢生,内之有者也,余是以好之,而欲其遂焉。而恒以幼孤羸馁为惧,恤恤焉游诸侯求给乎是,是固所以有乎内者也。然而不克专志于学,饰乎外者未大,吾愿子以《诗》、《礼》为冠屦,以《春秋》为襟带,以图史为佩服,琅乎璆璜冲牙之响发焉,煌乎山龙华虫之采列焉,则揖让周旋乎宗庙朝廷斯可也。惜乎余无禄食于世,不克称其欲,成其志,而姑欲其速反也,故诗而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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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才,铜陵大宗,世以赀名。子弟豪者驰骋渔弋为己事,谨者务多辟田以殖其家。先时,邑之豪子弟有命儒者耗其千金,卒无就。邑豪以为谚,莫肯命儒者,遇儒冠者皆指目远去,若将浼已然,虽胡 氏亦然。独叔才之父母不然,于叔才之幼,捐重币,逆良先生教之。既壮可以游,资而遣之,无所靳。居数年,朋试于有司,不合而归。邑人之訾者半。其父母愈笃,不悔,复资而遣之。

叔才纯孝人也,悱然感父母所以教己之笃,追四方才贤,学作文章,思显其身以及其亲。不数年逐能裒然为材进士,复朋试于有司,不幸复诎于不己知。不予愚而从之游,尝谓予言父母之 思,而惭其邑人,不能归。予曰:“归也。夫禄与位,庸者所待以为荣者也。彼贤者道弸于中,襮之以艺,虽无禄与位,其荣者固在也。子之亲,矫群庸而置子于圣贤之途,可谓不贤乎?或訾或笑而终不悔,不贤者能之乎?今而舍道德而荣禄与位,殆不其然;然则子之所以荣亲而释惭者,亦多矣。昔之訾者窃笑者,固庸者尔,岂子所宜惭哉?姑持予言以归,为父母寿,其亦喜无量,于子何如?”因释然寤,治装而归。予即书其所以为父母寿者送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