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上宋太祖表

〔五代〕李煜

臣本于诸子,实愧非才,自出胶庠,心疏利禄,被父兄之荫育,乐日月以优游,思追巢许之馀尘,远慕夷齐之高义,既倾恳悃,上告先君,固非虚词,人多知者。

徒以伯仲继没,次第推迁,先世谓臣克习义方,既长且嫡,俾司国事。遽易年华,及乎暂赴豫章,留居建业,正储副之位,分监抚之权。

惧弗克堪,常深自励,不谓奄丁艰罚,遂玷缵承,因顾肯堂,不敢灭性。然念先世君临江表,垂二十年,中闲务在倦勤,将思释负,臣亡兄文献太子从冀,将从内禅,已决宿心,而世宗敦劝既深,议言因息。

及陛下显膺帝箓,弥笃睿情,方誓子孙,仰酬临照。则臣向于脱屣,亦匪邀名,既嗣宗祊,敢忘负荷?惟坚臣节,上奉天朝,若曰稍易初心,辄萌异志,岂独不遵于祖祢,实当受谴于神明。

方主一国之生灵,遐赖九天之覆焘。况陛下怀柔义广,煦妪仁深,必假清光,更逾曩日,远凭帝力,下抚旧邦,克获宴安,得从康泰。

然所虑者,吴越国邻于敝土,近似深雠,犹恐辄向封疆,或生纷扰,臣即自严部曲,终不先有侵渔,免结衅嫌,挠干旒衣。仍虑巧肆如簧之舌,仰成投抒之疑,曲构异端,潜行诡道。愿回鉴烛,显谕是非,庶使远臣,得安危恳。

作品简介

《即位上宋太祖表》是南唐后主李煜呈给赵匡胤的即位报告。此文表达三层意思:其一,自己是不得已而即皇帝位;其二,侍奉宋朝不敢有二心;其三,与邻国吴越有世仇,恐为其所谗。其三是申述的重点。作者表明,自己对大宋忠心耿耿,却不能避免吴越的谗言而激怒大国。先表示南唐军队一定会自我约束,然后再恳求宋朝一定要烛鉴是非,正确审视南唐和吴越存在的矛盾。全文阐明己意,斟酌其词,言辞谦卑。

创作背景

《即位上宋太祖表》这封李煜亲自手书的即位报告,录自《宋史》卷四七八,题目当为后人所改写。南唐自后周显德五年(958)割淮南之地以奉后周,已去帝号,去年号奉周之正朔,表示附庸之意。赵匡胤立宋代周之后,改年号为建隆,南唐同时改行纪年,承认对宋朝的依顺。也就在建隆二年(961)六月,李璟死于南昌。七月,灵枢运回金陵,举办丧事。这时,原来留守金陵的太子奉丧即位,改从嘉旧名为煜,尊母后,册皇后,封立诸弟为王,任命重臣,大赦天下,李煜正式登基,成为南唐国君,并即刻动手办理向宋朝的报告。据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二记载,建隆二年八月甲辰,李煜先派出桂阳郡公徐邈北上,向宋太祖进奉父亲李璟的遗表;九月壬戌,再遣中书侍郎冯延鲁携贡金北上,向宋太祖进奉自己手书的即位之表。这种程序的先后与使者官衔高低的安排,都可以见出即位伊始的李煜对待宋朝,态度很恭敬,礼节很周到。

翻译注释

翻译

我源出于众皇子,实在惭愧不是有才能的人。自从出了学校,心思就疏远功名利禄。披着父亲和兄长的庇护和抚育,喜欢安闲地游玩来打发时间。思想追随着巢父、许由遗存的踪迹,遥远地仰慕着伯夷、叔齐的高尚德行。我已经用尽诚恳,将这些上报给先君,因为本来不是虚言,人们大都知道这些。

只因为兄长相继死去,按顺序推迟后延。先世认为我勤苦学习,道德思想正直,既是长子又是嫡子,因此使我掌管国事,于是改变了年华。等到先君暂且去豫章,让我留下治理金陵,使储君的职位转正,分开监国和抚军的权力。

我担心不能勉强承受,常常深刻勉励自己。我不认为是忽然承当父母之丧的惩罚,终于有玷污地继承皇位。因为考虑到是子继父业,所以不敢隐没本性。但是念及先世君面对着长江上表,将近二十年,当中期间致力于疲倦劳苦的事,请求想要解除背负。我亡故的兄长文献太子从冀,将要由内部继承皇位,已经决定从前的心思。但是世宗勉励劝说已深,先世上表论说因此停止。

到了陛下传扬担当授命于天的符书,陛下的恩情长远深厚,因此我正在告诫子孙,依靠并报答您的统治和照顾,那么我乐于弃去君主之位,也不求取名分。既然继承祖宗之庙,怎敢忘记背负的继承之责?只坚守臣子的礼节,向上尊奉天朝。如果说稍微改变当初的忠心,却产生不同的志向,难道只是不遵从于祖先。实在是应当受到神明的谴责。

我正掌管着一国的生灵,遥远地依靠着九天的覆育。况且陛下笼络各国,道义广泛,抚养各国,仁政深远,必定是借清亮的光辉,更超过往日。遥远地凭借着皇帝的能力,向下抚慰着长久的国邦,使人民能得以安逸闲适,使国家能够依从安定顺利。

但是,我所忧虑的是,吴越国近邻我的国土,近过结有很深的怨恨,还害怕总是偏爱划定边疆界限,有时会发生动乱。我则当然整治军队周全,始终不先有所侵扰掠夺,以免产生祸患仇怨,打扰冒犯皇上。但是我仍然担心,欺诈恣纵的谗巧之言,依靠此成为动摇人心的传闻。担心有人理屈地挑拨意外事端,暗中推行欺诈方法。希望陛下答复明鉴,明显地评定是非。但愿让远方的国臣,实现得到安定的恳求。

注释

(1)诸子:李煜是中主李璟的第六子,初封为安定郡公,文献太子弘冀早卒后得封为郑王,并以尚书令知政事,立为太子。

(2)胶:周代的大学。

(3)庠:古代学校名。

(4)被:同“披”,覆盖之意。

(5)巢许:巢父和许由。巢父和许由都是古代隐士,相传巢父因巢居树上得名,尧要把君位让给他,他不受。尧又要把君位让给许由,他又教许由隐居。许由一作许繇,他逃至箕山下,农耕而食。尧又请他做九州长官,他到颍水边洗耳,表示不愿听到。

(6)夷齐:伯夷和叔齐,都是商末孤竹君的儿子。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孤竹君死后,叔齐让位兄长伯夷,伯夷不受,后二人都投奔到周。到周后,反对周武王进军讨伐商王朝。武王灭商后,他们又逃避到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

(7)恳:诚恳。

(8)悃:真心诚意。

(9)义方:旧指行事应该遵守的规矩法度。

(10)豫章:郡名,楚汉之际置,治所在今南昌市,辖境相当今江西省地。

(11)建业:即今南京市,南唐的国都。公元961年,李煜被立为太子,留金陵监国。

(12)储副:储君,太子。

(13)奄丁艰罚:即丁艰,指亲丧。

(14)玷:玷辱,自谦之辞。

(15)缵承:继承国君位。

(16)肯堂:即肯堂肯构。堂,立堂基。

(17)江表:古地区名,指长江以南地。从中原人看来,地在长江之外,故称江表。

(18)内禅:帝王择定继位的人,而自动让位给他。

(19)宿心:夙愿,本心。

(20)世宗:即周世宗柴荣,后周皇帝。此处言周世宗同意南唐附属称臣。

(21)显膺帝箓:犹言接受帝位。

(22)脱屣:脱鞋子,比喻无所顾恋。

(23)匪:同非。

(24)邀名:故意求得名声。

(25)覆焘:即覆帽,犹言覆被。

(26)曩:从前。

(27)吴越国:五代时十国之一。公元893年钱镶为唐镇海节度使,后据有今浙江之地及江苏的一部分,907年封为吴越王,建都杭州。978年降于北宋,共历五主,72年。

(28)封疆:疆界。

(29)部曲:部下。

(30)侵渔:侵略。

(31)旒:古代冠冕前后悬垂的玉串。

(32)投杼之疑:比喻传闻可以动摇人原来的信心。

(33)鉴烛:鉴明,洞彻。

(34)庶使:祈求之辞。

(35)远臣:李煜自称。

全文拼音版

wèishàngsòngtàibiǎo
chénběnzhūzishíkuìfēicáichūjiāoxiángxīnshūbèixiōngzhīyīnyuèyōuyóuzhuīcháozhīchényuǎnzhīgāoqīngkěnkǔnshànggàoxiānjūnfēirénduōzhīzhě
zhòngméituīqiānxiānshìwèichénfāngzhǎngqiěguóshìniánhuázànzhāngliújiànzhèngchǔzhīwèifēnjiānzhīquán
kānchángshēnwèiyǎndīngjiānsuìdiànzuǎnchéngyīnkěntánggǎnmièxìngránniànxiānshìjūnlínjiāngbiǎochuíèrshíniánzhōngxiánzàijuànqínjiāngshìchénwángxiōngwénxiàntàizicóngjiāngcóngnèichánjué宿xīnérshìzōngdūnquànshēnyányīn
xiàxiǎnyīngruìqíngfāngshìzisūnyǎngchóulínzhàochénxiàngtuōfěiyāomíngzōngbēnggǎnwàngwéijiānchénjiéshàngfèngtiāncháoruòyuēshāochūxīnzhéméngzhìzūnshídāngshòuqiǎnshénmíng
fāngzhǔguózhīshēnglíngxiálàijiǔtiānzhīdàokuàngxià怀huáiróu广guǎngrénshēnjiǎqīngguānggèngnǎngyuǎnpíngxiàjiùbānghuòyànāncóngkāngtài
ránsuǒzhěyuèguólínjìnshìshēnchóuyóukǒngzhéxiàngfēngjiānghuòshēngfēnrǎochényánzhōngxiānyǒuqīnmiǎnjiéxìnxiánnáogànliúréngqiǎohuángzhīshéyǎngchéngtóushūzhīgòuduānqiánxíngguǐdàoyuànhuíjiànzhúxiǎnshìfēishù使shǐyuǎnchénānwēikěn

作者介绍

李煜(937—978),字重光,号钟隐,五代十国时南唐末代君主,史称李后主。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尤以词成就最高。前期词多写宫廷享乐,亡国后作品如《虞美人》《浪淘沙》等,抒写故国之思与亡国之痛,哀婉凄绝,开拓了词的境界。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978年)被毒杀。其词语言清新,情感真挚,被誉为“词中之帝”,对后世影响深远。

李煜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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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情表

〔魏晋〕李密

臣密言:臣以险衅,夙遭闵凶。生孩六月,慈父见背;行年四岁,舅夺母志。祖母刘愍臣孤弱,躬亲抚养。臣少多疾病,九岁不行,零丁孤苦,至于成立。既无伯叔,终鲜兄弟,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而刘夙婴疾病,常在床蓐,臣侍汤药,未曾废离。

逮奉圣朝,沐浴清化。前太守臣逵察臣孝廉;后刺史臣荣举臣秀才。臣以供养无主,辞不赴命。诏书特下,拜臣郎中,寻蒙国恩,除臣洗马。猥以微贱,当侍东宫,非臣陨首所能上报。臣具以表闻,辞不就职。诏书切峻,责臣逋慢;郡县逼迫,催臣上道;州司临门,急于星火。臣欲奉诏奔驰,则刘病日笃,欲苟顺私情,则告诉不许。臣之进退,实为狼狈。

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凡在故老,犹蒙矜育,况臣孤苦,特为尤甚。且臣少仕伪朝,历职郎署,本图宦达,不矜名节。今臣亡国贱俘,至微至陋,过蒙拔擢,宠命优渥,岂敢盘桓,有所希冀!但以刘日薄西山,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臣无祖母,无以至今日,祖母无臣,无以终余年。母、孙二人,更相为命,是以区区不能废远。

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尽节于陛下之日长,报养刘之日短也。乌鸟私情,愿乞终养。臣之辛苦,非独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见明知,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愍愚诚,听臣微志,庶刘侥幸,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出师表

〔两汉〕诸葛亮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

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咨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

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

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上文选注表

〔唐代〕李善

臣善言:窃以道光九野,缛景纬以照临;德载八埏,丽山川以错峙。垂象之文斯著,含章之义聿宣。协人灵以取则,基化成而自远。

故羲绳之前,飞葛天之浩唱;娲簧之后,掞丛云之奥词。步骤分途,星躔殊建;球钟愈畅,舞咏方滋。楚国词人,御兰芬于绝代;汉朝才子,综鞶帨于遥年。虚玄流正始之音,气质驰建安之体。长离北度,胜雅咏于圭阴;化龙东骛,煽风流于江左。

爰逮有梁,宏材弥劭。昭明太子,业膺守器,誉贞问寝。居肃成而讲艺,开博望以招贤。搴中叶之词林,酌前修之笔海。周巡绵峤,品盈尺之珍;楚望长澜,搜径寸之宝。故撰斯一集,名曰文选。后进英髦,咸资准的。

伏惟陛下,经纬成德,文思垂风。则大居尊,耀三辰之珠璧;希声应物,宣六代之云英。孰可撮攘崇山,导涓宗海?

臣蓬衡蕞品,樗散陋姿。汾河委筴,夙非成诵;嵩山坠简,未议澄心。握玩斯文,载移凉燠。有欣永日,实昧通津。故勉十舍之劳,寄三馀之暇。弋钓书部,愿言注辑,合成六十卷。杀青甫就,轻用上闻。享帚自珍,缄石知谬。敢有尘于广内,庶无遗于小说。谨诣奉进,伏愿鸿慈,曲垂照览。谨言。显庆三年九月日,上表。

荐祢衡表

〔两汉〕孔融

帝思俾乂,旁求四方,以招贤俊。昔世宗继统,将弘祖业,畴咨熙载,群士响臻。陛下睿圣,纂承基绪,遭遇厄运,劳谦日昃,维岳降神,异人并出。

窃见处士平原祢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质贞亮,英才卓跞。初涉艺文,升堂睹奥,目所一见,辄诵于口,耳所暂闻,不忘于心,性与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潜计,安世默识,以衡准之,诚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怀霜雪,见善若惊,疾恶如仇。任座抗行,史鱼厉节,殆无以过也。

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使衡立朝,必有可观。飞辩骋辞,溢气坌涌,解疑释结,临敌有馀。昔贾谊求试属国,诡系单于;终军欲以长缨,牵致劲越。弱冠慷慨,前代美之。近日路粹、严象,亦用异才擢拜台郎,衡宜与为比。如得龙跃天衢,振翼云汉,扬声紫微,垂光虹蜺,足以昭近署之多士,增四门之穆穆。

钧天广乐,必有奇丽之观;帝室皇居,必蓄非常之宝。若衡等辈,不可多得。《激楚》、《阳阿》,至妙之容,掌技者之所贪;飞兔、騕褭,绝足奔放,良、乐之所急。臣等区区,敢不以闻!

陛下笃慎取士,必须效试,乞怜衡以褐衣召见。无可观采,臣等受面欺之罪。

秦楚之际月表

〔两汉〕司马迁

太史公读秦楚之际,曰:初作难,发于陈涉;虐戾灭秦自项氏;拨乱诛暴,平定海内,卒践帝祚,成于汉家。五年之间,号令三嬗,自生民以来,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八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后乃放弑。秦起襄公,章于文、缪,献、孝之后,稍以蚕食六国,百有余载,至始皇乃能并冠带之伦。以德若彼,用力如此,盖一统若斯之难也!

秦既称帝,患兵革不休,以有诸侯也,于是无尺土之封,堕坏名城,销锋镝,锄豪杰,维万世之安。然王迹之兴,起于闾巷,合从讨伐,轶于三代。乡秦之禁,适足以资贤者为驱除难耳,故奋发其所为天下雄,安在无土不王?此乃传之所谓大圣乎?岂非天哉?岂非天哉?非大圣孰能当此受命而帝者乎?

宣示表

〔魏晋〕钟繇

尚书宣示孙权所求,诏令所报,所以博示。逮于卿佐,必冀良方出于阿是。刍荛之言可择廊庙,况繇始以疏贱,得为前恩。横所盱睨,公私见异,爱同骨肉,殊遇厚宠,以至今日。再世荣名,同国休戚,敢不自量。窃致愚虑,仍日达晨,坐以待旦,退思鄙浅。圣意所弃,则又割意,不敢献闻。深念天下,今为已平,权之委质,外震神武。度其拳拳,无有二计。高尚自疏,况未见信。今推款诚,欲求见信,实怀不自信之心,亦宜待之以信,而当护其未自信也。其所求者,不可不许,许之而反,不必可与,求之而不许,势必自绝,许而不与,其曲在己。里语曰:何以罚?与之夺;何以怒?许不与。思省所示报权疏,曲折得宜,宜神圣之虑。非今臣下所能有增益,昔与文若奉事先帝,事有数者,有似于此。粗表二事,以为今者事势,尚当有所依违,愿君思省。若以在所虑可,不须复貌。节度唯君,恐不可采,故不自拜表。

力命表

〔魏晋〕钟繇

臣繇言:臣力命之用,以无所立,帷幄之谋,而又愚耄。圣恩低徊,待以殊礼。天下始定,帅土欣戴。唯有江东,当少留思;既与上公,同见访问。昨宴见复蒙逮及,虽缘诏令,陈其愚心,而臣所怀造膝之事,昔先帝尝以事及臣,遣侍中王粲、杜袭就问臣。臣所怀未尽,冀益丝发,乞使侍中与臣议之,臣不胜愚,款㥪㥪之情,谨表以闻。臣繇诚惶诚恐,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还示表

〔魏晋〕钟繇

繇白:昨疏还示,知忧虞复深,遂积疾苦,何乃尔耶?盖张乐于洞庭之野,鸟值而高翔,鱼闻而深潜,岂丝磬之响、云英之奏非耶?此所爱有殊,所乐乃异。君能审已而恕物,则常无所结滞矣。钟繇白。

文心雕龙·章表

〔南北朝〕刘勰

夫设官分职,高卑联事。天子垂珠以听,诸侯鸣玉以朝。敷奏以言,明试以功。故尧咨四岳,舜命八元;固辞再让之请,俞往钦哉之授,并陈辞帝庭,匪假书翰。然则敷奏以言,则章表之义也;明试以功,即授爵之典也。至太甲既立,伊尹书诫;思庸归毫,又作书以赞。文翰献替,事斯见矣。周监二代,文理弥盛。再拜稽首,对扬休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虽言笔未分,而陈谢可见。降及七国,未变古式,言事于主,皆称上书。秦初定制,改书曰奏。汉定礼仪,则有四品:一曰章,二曰奏,三曰表,四曰议。章以谢恩,奏以按劾,表以陈请,议以执异。章者,明也。《诗》云:“为章于天。”谓文明也。其在文物,赤白曰章。表者,标也。《礼》有《表记》,谓德见于仪。其在器式,揆景曰表。章表之目,盖取诸此也。

按《七略》、《艺文》,谣咏必录;章、表、奏、议,经国之枢机,然阙而不纂者,乃各有故事而在职司也。前汉表谢,遗篇寡存。及后汉察举,必试章奏。左雄奏议,台阁为式;胡广章奏,天下第一:并当时之杰笔也。观伯始谒陵之章,足见其典文之美焉。昔晋文受册,三辞从命,是以汉末让表,以三为断。曹公称:“为表不必三让,又勿得浮华。”所以魏初表章,指事造实;求其靡丽,则未足美矣。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孔明之《辞后主》,志尽文畅:虽华实异旨,并表之英也。琳、瑀章表,有誉当时;孔璋称健,则其标也。陈思之表,独冠群才。观其体赡而律调,辞清而志显,应物掣巧,随变生趣;执辔有余,故能缓急应节矣。逮晋初笔札,则张华为俊。其三让公封,理周辞要,引义比事,必得其偶,世珍《鹪鹩》,莫顾章表。及羊公之《辞开府》,有誉于前谈;庾公之《让中书》,信美于往载:序志显类,有文雅焉。刘琨《劝进》,张骏自序,文致耿介,并陈事之美表也。

原夫章表之为用也,所以对扬王庭,昭明心曲。既其身文,且亦国华。章以造阙,风矩应明;表以致禁,骨采宜耀。循名课实,以章为本者也。是以章式炳贲,志在典谟;使要而非略,明而不浅。表体多包,情伪屡迁,必雅义以扇其风,清文以驰其丽。然恳恻者辞为心使,浮侈者情为文使。繁约得正,华实相胜,唇吻不滞,则中律矣。子贡云:“心以制之,言以结之。”盖一辞意也。荀卿以为:“观人美辞,丽于黼黻文章。”亦可以喻于斯乎!

赞曰:敷表绛阙,献替黼扆。言必贞明,义则弘伟。肃恭节文,条理首尾。君子秉文,辞令有斐。

泷冈阡表

〔宋代〕欧阳修

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

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穷,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吾何恃而能自守邪?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剑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博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不敢忘。

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为道州判官,泗绵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

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

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烈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盖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

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时,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 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