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原道

〔南北朝〕刘勰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夫玄黄色杂,方圆体分,日月叠璧,以垂丽天之象;山川焕绮,以铺理地之形。此盖道之文也。仰观吐曜,俯察含章;高卑定位,故两仪既生矣。

惟人参之,性灵所钟,是谓三才。为五行之秀,实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

傍及万品,动植皆文。龙凤以藻绘呈瑞,虎豹以炳蔚凝姿。云霞雕色,有逾画工之妙;草木贲华,无待锦匠之奇。

夫岂外饰,盖自然耳。至于林籁结响,调如竽瑟;泉石激韵,和若球锽。故形立则章成矣,声发则文生矣。夫以无识之物,郁然有彩;有心之器,其无文欤?

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易象惟先。庖牺画其始,仲尼翼其终,而乾、坤两位,独制文言。言之文也,天地之心哉!

若乃河图孕乎八卦,洛书韫乎九畴,玉版金镂之实,丹文绿牒之华,谁其尸之?亦神理而已。

自鸟迹代绳,文字始炳;炎、皞遗事,纪在三坟;而年世渺邈,声采靡追。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元首载歌,既发吟咏之志;益、稷陈谟,亦垂敷奏之风。夏后氏兴,业峻鸿绩;九序惟歌,勋德弥缛。

逮及商、周,文胜其质;雅、颂所被,英华日新。文王患忧,繇辞炳曜;符采复隐,精义坚深。重以公旦多材,振其徽烈,剬诗缉颂,斧藻群言。至夫子继圣,独秀前哲;熔钧六经,必金声而玉振;雕琢情性,组织辞令;木铎起而千里应,席珍流而万世响;写天地之辉光,晓生民之耳目矣。

爰自风姓,暨于孔氏,玄圣创典,素王述训;莫不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设教。取象乎河洛,问数乎蓍龟,观天文以极变,察人文以成化;然后能经纬区宇,弥纶彝宪,发挥事业,彪炳辞义。

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旁通而无滞,日用而不匮。易曰:“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辞之所以能鼓天下者,乃道之文也。

赞曰:道心惟微,神理设教。光采玄圣,炳耀仁孝。龙图献体,龟书呈貌;天文斯观,民胥以效。

作品简介

《原道》是《文心雕龙》的第一篇。

《文心雕龙·原道》本篇主要论述刘勰对文学的基本观点:文原于道。“原”是本,“道”是“自然之道”;“原道”,就是文本于“自然之道”。

所谓“自然之道”,刘勰是用以指宇宙间万事万物的自然规律。他认为日月山川、龙凤虎豹、云霞草木,从物到人,都是有其物必有其形,有其形则有其自然形成之美。这种自然美,刘勰叫作“道之文”。

从这种观点出发,刘勰主张文学作品应有动人的文采,强调艺术技巧;但又反对当时过分雕琢的形式主义创作倾向,因为这样的作品违反了“自然之道”。这就是刘勰论文要首标“原道”的主要原因。

翻译注释

翻译

文的意义是很重大的。它和天地一起开始,为什么这样说呢?从宇宙混沌到天地分判,出现了两块圆玉似的日月,显示出天上光辉灿烂的景象;同时,一片锦绣似的山河,也展示了大地条理分明的地形。这些都是自然规律产生的文采。天上看到光辉的景象,地上看到绚丽的风光;天地确定了高和低的位置,构成了宇宙间的两种主体。

后来出现钟聚着聪明才智的人类,就和大地并称为“三才”。人是宇宙间一切事物中最特出的,是天地的核心。人都具有思想感情,从而产生出语言来;有了语言,就会有文章:这是自然的道理。

人以外其他事物,无论是动物或植物,也都有文采。龙和凤以美丽的鳞羽,表现出吉祥的征兆;虎和豹以动人的皮毛,而构成壮丽的雄姿。云霞的彩色,比画师的点染还美妙;草木的花朵,也并不依靠匠人来加工。这些都不是外加的装饰,而是它们本身自然形成的。

还有林木的孔窍因风而发出声响,好像竽瑟和鸣;泉流石上激起的音韵,好像磬钟齐奏。所以,只要有形体就会有文采,有声音就会有节奏。这些没有意识的东西,都有浓郁的文采;那么富有智慧的人,怎能没有文章呢?

人类文化的开端,始于宇宙起源的时候。深刻地阐明这个微妙的道理,最早是《易经》中的卦象。伏羲首先画了八卦,孔子最后写了《十翼》;而对《乾》、《坤》两卦,孔子特地写了《文言》。可见言论必须有文采,这是宇宙的基本精神!

至于黄河有龙献图,从而产生出八卦;洛水有龟献书,从而酝酿出“九畴”;还有玉版上刻了金字,绿简上写着红字等有实有华的东西出现,这些是谁主持的呢?也不过是自然之理罢了。

自从用鸟迹般的古字代替了结绳记事的办法,文字的作用便发挥起来。神农、伏羲的事迹,记载在《三坟》里边;但是由于年代久远,那些文章就无法追究了。唐尧、虞舜的时候,作品越来越多。大舜作歌,已是抒写自己的情志了;伯益和后稷的建议,也下开章奏的风气。夏朝兴起,事业宏伟,各种工作都上了轨道,受到歌颂,功德也更加巨大。

到了商代和周代,文章逐渐发展;由于《诗经》的影响所及,好作品逐日增新。周文王被殷帝拘留的时候,写成了《易经》的《卦爻辞》;它如玉石的花纹,含蓄而丰富;精确的内容,坚实而深刻。后来周公多才多艺,继续文王的事业,他自己写诗,并辑录《周颂》,对各种作品进行修改润色。到了孔子,继承过去的圣人,却又超过了他们。他整理《六经》,正如在音乐上集各种乐器声音之大成似的。他提炼自己的思想感情,写成美妙的文字;他的教化可以远及千里之外,他的道德学问可以流传到万代之后。他写下天地间的光辉事物,启发了世人的聪明才智。

从伏羲到孔子,前者开创,后者加以发挥,都是根据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来进行著作,钻研精深的道理来从事教育。他们效法河图和洛书用蓍草和龟甲来占卜,观察天文以穷究各种变化,学习过去的典籍来完成教化;然后才能治理国家,制定出恒久的根本大法,发展各种事业,使文辞义理发挥巨大的作用。

由此可知:自然之道依靠圣人来表达在文章里边,圣人通过文章来阐明自然之道;到处都行得通而没有阻碍,天天可以运用而不觉得贫乏。《周易·系辞》里说:“能够鼓动天下的,主要在于文辞。”文辞之所以能够鼓动天下,就因为它是符合自然之道的原故。

总之,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是精妙的,应根据这种精妙的道理来从事教育。古代圣人使这些道理发出光芒,也使伦理道德获得了宣扬。这是由于最早有了黄河里的龙献出了图,洛水里的龟献出了书。因此,在观察天文的同时,也该学习人文来完成教育。

注释

(1)文之为德也:文:《文心雕龙》全书中单独用“文”字共三百三十七处(据巴黎大学北京汉学研究所《文心雕龙新书通检》)。一般来说,刘勰用这个字来指文学或文章,但有时也用来指广义的文化、学术;有时指作品的修词、藻饰;有时则指一切事物的花纹、彩色。我们将根据其不同的用意作不同的译注。第一句中的“文”字是泛指,包含一切广义狭义在内。德:这里指文所独有的特点、意义。

(2)玄黄:指天地。玄:黑赤色,天的颜色。黄:地的颜色。

(3)色杂:指天地未分时的情形。

(4)方圆:古代曾有人认为天是圆的,地是方的,这里指天地。

(5)璧:圆形的玉。

(6)垂:传布。这里是表现的意思。

(7)丽:附著,指日月附著在天上。

(8)焕:有光彩。

(9)绮:一种有花纹的丝织品。

(10)铺:陈列。

(11)理:整理得有条有理。

(12)道之文:即“自然之道之文”。“道”就是下文说的“自然之道”,指万物自然具有的规律。“道之文”就是自然规律形成的文。

(13)吐曜:发出光采。指天上的景象。曜:光明照耀。

(14)含章:蕴藏着美。指地上的风光。章:文采。

(15)两仪:天地。古人认为天和地是构成宇宙的两种基本物体。

(16)性灵:指人的智慧。

(17)钟:聚积。

(18)三才:《周易·系辞下》中称天道、地道、人道为三才,后用以泛指天、地、人。

(19)五行:水、火、木、金、土,古代认为这是构成物质的五种基本元素。

(20)天地之心:《礼记·礼运》中说,人是“天地之心”,意指处于天地之间的人,犹如人体中的心,是起主宰作用的重要机构。

(21)藻绘:美丽的外貌。藻,文采。绘:彩画。

(22)炳蔚:指光彩动人的形式。炳:光亮。蔚:繁盛。

(23)凝:聚集,凝结。

(24)逾:超过。

(25)贲:装饰。

(26)华:即“花”。

(27)锦匠:织锦的工匠。

(28)奇:指美化、加工。

(29)籁:孔窍所发的声音。

(30)竽:笙一类的簧乐器,有三十六簧。

(31)瑟:类似琴的一种弦乐器,有五十弦或二十五弦。

(32)球:玉磬。

(33)锽:钟声。

(34)声发则文生矣:文,这里指“声”的“文”,即节奏音韵之美。

(35)郁然:草木茂盛。这是形容文采之盛。

(36)欤:句末助词,表示疑问或惊叹。

(37)元:始。

(38)肇:开始。

(39)太极:《周易·系辞上》用以指天地混沌的时候。

(40)幽赞神明:幽,深。赞:明,陈说。神明:指精微神妙的事物。

(41)易象:《易经》的卦象,即说明每卦吉凶的文句。

(42)庖牺:即伏羲,传说中的三皇之一。《周易·系辞下》中说庖牺氏“始庖八卦”。

(43)仲尼:孔子的字。

(44)翼:相传孔子为了阐明《易经》的道理,曾写了《彖辞》上下:《象辞》上下、《系辞》上下、《文言》、《说卦》、《序卦》和《杂卦》,共十篇,称为《十翼》。

(45)而乾、坤两位:《乾》、《坤》,《易经》中的两卦。

(46)文言:是对《乾》、《坤》二卦的解释。刘勰认为是对《乾》、《坤》二卦的文饰。

(47)天地之心:这上面说的“天地之心”不同,是取《易经·复卦》中“复其见天地之心乎”的意思。“心”是本性,指天地有文,是其本来就有的特点。

(48)河图:相传伏羲时黄河中有龙献出图来。

(49)洛书:相传洛水中有龟献出书来。

(50)韫:藏在里边。

(51)九畴:九类,指治理天下的各类大法。相传天曾赐给夏禹大法九畴(见《尚书·洪范》)。

(52)玉版:王嘉《拾遗记》说,尧在水边得到玉版,上有天地图形。

(53)镂:雕刻。

(54)丹文绿牒:《尚书中候握河纪》中说,黄帝时黄河出图,洛水出书,是“赤文绿字”。牒:竹简。

(55)尸:作主的意思。

(56)神理:自然之理。这个词除本篇用过三次外,《正纬》、《明诗》、《情采》、《丽辞》诸篇也曾用过。总起来看,这个词的用意和刘勰主张的“自然之道”有关。刘勰认为自然之道比较深奥,只有圣人才能掌握,所以称之为神理。

(57)鸟迹代绳:相传太古时候,大家结绳而治;后来苍颉(jié节)看见鸟兽足迹,得到启发,因而创造文字(见《周易·系辞下》、许慎《说文解字序》)。

(58)炳:明。这里指文字的作用日益显著。

(59)炎:炎帝神农。

(60)皞:太皞伏羲。

(61)三坟:传为伏羲、神农、黄帝三皇时的书。坟:大道。

(62)渺邈:久远。

(63)声采:文章的音节文采,这里就指文章本身。

(64)靡:没有,不能。

(65)焕:光彩,这里形容文章的兴盛。

(66)元首:指舜。

(67)歌:传为舜作的歌,见《尚书·益稷》。

(68)益、稷陈谟:益、稷,舜的二臣,伯益和后稷。谟,计谋,谋议。

(69)敷奏:指臣下对君主提出建议。

(70)夏后:禹即天子位,国号夏后。

(71)业峻鸿绩:业、绩,均指事功。峻:高,鸿:大。

(72)九序:指治理天下的各种工作都有了秩序。

(73)勋:功。

(74)缛:繁盛。

(75)文胜其质:指商周时期的作品比以前有所发展。文:文采丰富。质:简单朴素。

(76)被:及,这里指影响所及。

(77)英华:即精华。

(78)文王:周文王。

(79)患忧:周文王为西伯时,曾被殷纣王囚于羑里(今河南汤阴县)。

(80)繇辞:指《易经》中的《卦辞》和《爻辞》,相传是周文王被囚于羑里时所作。

(81)炳曜:发出光彩,形容《繇辞》的写成。

(82)符采:玉的横纹。这里借指作品的文采。

(83)复隐:指含蓄地表达丰富的内容。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引《文心雕龙·隐秀》佚文:“情在词外曰隐。”复:重复,指内容的深刻丰富。《隐秀》篇说:“隐以复意为工。”

(84)公旦:周公名旦。

(85)振其徽烈:振,振兴,发扬。徽:美。烈:功业。

(86)剬:即“制”,有创作的意思。

(87)缉:即“辑”。

(88)斧藻:斧削藻饰,意为修改加工。

(89)前哲:前代贤人。

(90)熔钧:指对古书的整理。熔:铸器的模子。钧:造瓦的转轮。

(91)六经:《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种儒家经典。

(92)金声而玉振:《孟子·万章下》说:“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钟的声音。玉振:指磬声振扬。这是以音乐上集钟磬声音的大成,来比喻孔子能集一切圣贤的大成。

(93)辞令:动听的语言。

(94)木铎:古代施政教时用的器具,这里借指孔子所施的教化。铎:大铃。

(95)席珍:《礼记·儒行》载孔子的话“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意为儒者从容席上,有珍贵的道德学问来供别人请教。席:坐具。这里指施教者的讲席。

(96)爰自风姓:爰,语首助词。风姓:伏羲的姓。

(97)暨:及。

(98)玄圣:远古的圣人,这里是指伏羲。

(99)典:常法,基本法则;指传为伏羲所作的八卦。

(100)素王:孔子。古代称有帝王之道而无帝王之位的人为素王。

(101)道心:指自然之道的基本精神。“道心”二字全书用到三次,意全同。

(102)取象:取法。

(103)问数:占卜的意思。数:命运。

(104)蓍龟:占卜用的蓍草和龟甲。刘勰既然感到自然之道是深奥的,又把人文追溯到八卦,所以对占卜就不能不给以一定的位置,这正是他思想上的局限。

(105)极:追究到底。

(106)人文:指上文所述各种古籍。

(107)化:教化。

(108)经纬:经线和纬线纵横交织。这里指治理。

(109)区宇:疆域,这里指国家。

(110)弥纶:补合经纶。这里有综合组织,整理阐明的意思。

(111)彝宪:彝,永久的、经常的。宪:法度。

(112)彪炳:光彩鲜明的意思。彪:虎纹。

(113)滞:停留,不流通。

(114)匮:缺乏。

(115)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见《周易·系辞上》。辞:指《卦爻辞》,刘勰借指一般的文辞。

(116)赞:助,明。《文心雕龙》各篇最后都有几句“赞”,用以辅助说明(亦即总括)全篇大意。

(117)微:精妙。

(118)光采:指自然之道的光采。

(119)玄圣:指阐明自然之道的古代圣贤,主要是孔子。

(120)仁孝:泛指古代圣贤提出的伦理道德。

(121)龙图献体,龟书呈貌:体、貌,指河图、洛书。

(122)斯:语助词。

(123)胥:全,都。

(124)效:有模仿、学习的意思。

全文拼音版

wénxīndiāolóng··yuánd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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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éiréncānzhīxìnglíngsuǒzhōngshìwèisāncáiwèixíngzhīxiùshítiānzhīxīnxīnshēngéryányánérwénmíngránzhīdào
bàngwànpǐndòngzhíjiēwénlóngfèngzǎohuìchéngruìbàobǐngwèiníng姿yúnxiádiāoyǒuhuàgōngzhīmiàocǎohuádàijǐnjiàngzh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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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刘勰(约465—532),字彦和。原籍东莞莒县(今属山东),世居京口(时称南东莞,今江苏镇江)。早年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精通佛教经论。梁武帝时,历任奉朝请、东宫通事舍人等职,深为萧统(昭明太子)所重。晚年出家为僧,改名慧地。南齐末年,写成《文心雕龙》,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巨著。

刘勰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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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刘勰

三极彝训,其书言经。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

皇世《三坟》,帝代《五黄》,重以《八索》,申以《九丘》,岁历绵曖,条流纷糅。自夫子删述,而大宝咸耀。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

义既极乎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正,照明有融。然而道心惟微,圣谟卓绝,墙宇重峻,而吐纳自深。譬万钧之洪钟,无铮铮之细响矣。

夫《易》惟谈天,入神致用。故《系》称旨远辞文,言中事隐。韦编三绝,固哲人之骊渊也。《书》实记言,而训诂茫昧;通乎《尔雅》,则文意晓然。故子夏叹《书》,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言昭灼也。《诗》主言志,诂训同《书》,摛风裁兴,藻辞谲喻,温柔在诵,故最附深衷矣。

《礼》以立体,据事剬范,章条纤曲,执而后显,采掇生言,莫非宝也。《春秋》辨理,一字见义,五石六鹢,以详略成文;雉门两观,以先后显旨。其婉章志晦,谅以邃矣。《尚书》则览文如诡,而寻理即畅;《春秋》则观辞立晓,而访义方隐。此圣人之殊致,表里之异体者也。

至根柢盘深,枝叶峻茂,辞约而旨丰,事近而喻远。是以往者虽旧,余味日新,后进追取而非晚,前修文用而未先,可谓太山遍雨,河润千里者也。

故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若禀经以制式,酌雅以富言,是仰山而铸铜,煮海而为盐也。

故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直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扬子比雕玉以作器,谓五经之含文也。

夫文以行立,行以文传。四教所先,符采相济。励德树声,莫不师圣;而建言修辞,鲜克宗经。是以楚艳汉侈,流弊不还,正末归本,不其懿欤!

赞曰:三极彝道,训深稽古。致化归一,分教斯五。性灵熔匠,文章奥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

文心雕龙·神思

〔南北朝〕刘勰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气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心。

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瀹五藏,澡雪精神。积学以储宝,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驯致以怿辞,然后使玄解之宰,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何则?意翻空而易奇,言徵实而难巧也。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沉虑,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淮南崇朝而赋《骚》,枚皋应诏而成赋,子建援牍如口诵,仲宣举笔似宿构,阮禹据案而制书,祢衡当食而草奏,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之人,情饶歧路,鉴在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练。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辞弱者伤乱,然则博见为馈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视布于麻,虽云未贵,杼轴献功,焕然乃珍。至于思表纤旨,文外曲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其微矣乎!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心貌求,心以理应。刻镂声律,萌芽比兴。结虑司契,垂帷制胜。

文心雕龙·夸饰

〔南北朝〕刘勰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鴞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大圣所录,以垂宪章。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余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至《东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验理则理无不验,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又子云《羽猎》,鞭宓妃以饷屈原;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娈彼洛神,既非罔两;惟此水师,亦非魑魅: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饰其事,义暌剌也。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熠耀焜煌之状,光采炜炜而欲然,声貌岌岌其将动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轩翥而欲奋飞,腾掷而羞跼步。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信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矣。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赞曰:夸饰在用,文岂循检?言必鹏运,气靡鸿渐。倒海探珠,倾昆取琰。旷而不溢,奢而无玷。

文心雕龙·风骨

〔南北朝〕刘勰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故练于骨者,析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索莫乏气,则无风之验也。昔潘勖《锡魏》,思摹经典,群才韬笔,乃其骨髓畯也;相如赋《仙》,气号“凌云”,蔚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

故魏文称:“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干,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则云:“有逸气。”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夫翚翟备色,而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鹰隼乏采,而翰飞戾天,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固文笔之鸣凤也。

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洞晓情变,曲昭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而跨略旧规,驰骛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矣?《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盖防文滥也。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何远之有哉?

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文明以健,珪璋乃骋。蔚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

文心雕龙·诠赋

〔南北朝〕刘勰

《诗》有六义,其二曰“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昔邵公称:“公卿献诗,师箴赋。”《传》云:“登高能赋,可为大夫。”《诗序》则同义,“传”说则异体;总其归涂,实相枝干。刘向云:“明不歌而颂。”班固称:“古诗之流也。”至如郑庄之赋“大隧”,士蒍之赋“狐裘”;结言扌豆 韵,词自己作,虽合赋体,明而未融。及灵均唱《骚》,始广声貌。然“赋”也者,受命于诗人,,拓宇于《楚辞》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遂客主以首引,极声貌以穷文。斯盖别“诗”之原始,命“赋”之厥初也。

秦世不文,颇有《杂赋》。汉初词人,顺流而作。陆贾扣其端,贾谊振其绪,枚、马同其风,王、扬骋其势。皋、朔已下,品物毕图。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讨其源流,信兴楚而盛汉矣。夫京殿苑猎,述行序志,并体国经野,义尚光大。既履端于倡序,亦归余于总乱。序以建言,首引情本;乱以理篇,迭致文契。按《那》之卒章,闵马称“乱”;故知殷人辑《颂》,楚人理赋。斯并鸿裁之寰域,雅文之枢辖也。至于草区禽族,庶品杂类,则触兴致情,因变取会。拟诸形容,则言务纤密;象其物宜,则理贵侧附。斯又小制之区畛,奇巧之机要也。

观夫荀结隐语,事数自环;宋发巧谈,实始淫丽;枚乘《兔园》,举要以会新;相如《上林》,繁类以成艳;贾谊《鵩鸟》,致辨于情理;子渊《洞箫》,穷变于声貌;孟坚《两都》,明绚以雅赡;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子云《甘泉》,构深玮之风;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凡此十家,并辞赋之英杰也。及仲宣靡密,发端必遒;伟长博通,时逢壮采;太冲、安仁,策勋于鸿规;士衡、子安,底绩于流制;景纯绮巧,缛理有余;彦伯梗概,情韵不匮:亦魏晋之赋首也。

原夫登高之旨,盖睹物兴情。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词必巧丽。丽词雅义,符采相胜。如组织之品朱紫,画绘之著玄黄。文虽新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然逐末之俦,蔑弃其本;虽读千赋,愈惑体要。遂使繁华损枝,膏腴害骨;无贵风轨,莫益劝戒。此扬子所以追悔于雕虫,贻诮于雾縠者也。

赞曰:赋自《诗》出,分歧异派。写物图貌,蔚似雕画。木片 滞必扬,言庸无隘。风归丽则,辞剪美稗。

文心雕龙·程器

〔南北朝〕刘勰

周书论士,方之梓材,盖贵器用而兼文采也。是以朴斫成而丹雘施,垣墉立而雕杇附。而近代词人,务华弃实。故魏文以为「古今文人,类不护细行」,韦诞所评,又历诋群才;后人雷同,混之一贯,吁可悲矣。

略观文士之疵:相如窃妻而受金,扬雄嗜酒而少算,敬通之不循廉隅,杜笃之请求无厌,班固谄窦以作威,马融党梁而黩货,文举傲诞以速诛,正平狂憨以致戮,仲宣轻脆以躁竞,孔璋偬恫以粗疏,丁仪贪婪以乞货,路粹哺啜而无耻,潘岳诡诪于愍怀,陆机倾仄于贾郭,傅玄刚隘而詈台,孙楚狠愎而讼府,诸有此类,并文士之瑕累。

文既有之,武亦宜然。古之将相,疵咎实多:至如管仲之盗窃,吴起之贪淫,陈平之污点,绛灌之谗嫉,沿兹以下,不可胜数。孔光负衡据鼎,而仄媚董贤;况班马之贱职,潘陆之下位哉!王戎开国上秩,而鬻官嚣俗;况马杜之磬悬,丁路之贫薄哉!然子夏无亏于名儒,浚冲不尘乎竹林者,名崇而讥减也。若夫屈贾之忠贞,邹枚之机觉,黄香之淳孝,徐干之沉默,岂曰文士,必其玷欤!盖人禀五材,修短殊用,自非上哲,难以求备。然将相以位隆特达,文士以职卑多诮,此江河所以腾涌,涓流所以寸折者也。

名之抑扬,既其然矣;位之通塞,亦有以焉。盖士之登庸,以成务为用。鲁之敬姜,妇人之聪明耳。然推其机综,以方治国;安有丈夫学文,而不达于政事哉。彼扬马之徒,有文无质,所以终乎下位也。昔庾元规才华清英,勋庸有声,故文艺不称;若非台岳,则正以文才也。文武之术,左右惟宜。郤縠敦书,故举为元帅,岂以好文而不练武哉!孙武《兵经》,辞如珠玉,岂以习武而不晓文也?是以君子藏器,待时而动,发挥事业,固宜蓄素以弸中,散采以彪外,楩楠其质,豫章其干,摛文必在纬军国,负重必在任栋梁,穷则独善以垂文,达则奉时以骋绩,若此文人,应梓材之士矣。

赞曰:瞻彼前修,有懿文德。声昭楚南,采动梁北。雕而不器,贞干谁则。岂无华身,亦有光国。

文心雕龙·隐秀

〔南北朝〕刘勰

夫心术之动远矣,文情之变深矣,源奥而派生,根盛而颖峻,是以文之英蕤,有秀有隐。隐也者,文外之重旨者也;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隐以复意为工,秀以卓绝为巧。斯乃旧章之懿绩,才情之嘉会也。

夫隐之为体,义生文外,秘响旁通,伏采潜发,譬爻象之变互体,川渎之韫珠玉也。故互体变爻,而化成四象;珠玉潜水,而澜表方圆。始正而末奇,内明而外润,使玩之者无穷,味之者不厌矣。

彼波起辞间,是谓之秀。纤手丽音,宛乎逸态,若远山之浮烟霭,娈女之靓容华。然烟霭天成,不劳于妆点;容华格定,无待于裁熔;深浅而各奇,穠纤而俱妙,若挥之则有馀,而揽之则不足矣。

夫立意之士,务欲造奇,每驰心于玄默之表;工辞之人,必欲臻美,恒匿思于佳丽之乡。呕心吐胆,不足语穷;锻岁炼年,奚能喻苦?故能藏颖词间,昏迷于庸目;露锋文外,惊绝乎妙心。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英锐者抱秀而心悦。譬诸裁云制霞,不让乎天工;斫卉刻葩,有同乎神匠矣。若篇中乏隐,等宿儒之无学,或一叩而语穷,句间鲜秀,如巨室之少珍,若百诘而色沮:斯并不足于才思,而亦有愧于文辞矣。

将欲征隐,聊可指篇∶古诗之离别,乐府之长城,词怨旨深,而复兼乎比兴。陈思之《黄雀》,公干之《青松》,格刚才劲,而并长于讽谕。叔夜之《赠行》,嗣宗之《咏怀》,境玄思澹,而独得乎优闲。士衡之疏放,彭泽之豪逸,心密语澄,而俱适乎壮采。

如欲辨秀,亦惟摘句“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意凄而词婉,此匹妇之无聊也;“临河濯长缨,念子怅悠悠”,志高而言壮,此丈夫之不遂也;“东西安所之,徘徊以旁皇”,心孤而情惧,此闺房之悲极也;“朔风动秋草,边马有归心”,气寒而事伤,此羁旅之怨曲也。

凡文集胜篇,不盈十一,篇章秀句,裁可百二。并思合而自逢,非研虑之所课也。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雕削取巧,虽美非秀矣。故自然会妙,譬卉木之耀英华;润色取美,譬缯帛之染朱绿。朱绿染缯,深而繁鲜;英华曜树,浅而炜烨。隐篇所以照文苑,秀句所以侈翰林,盖以此也。

赞曰:文隐深蔚,馀味曲包。辞生互体,有似变爻。言之秀矣,万虑一交。动心惊耳,逸响笙匏。

文心雕龙·谐隐

〔南北朝〕刘勰

芮良夫之诗云:“自有肺肠,俾民卒狂。”夫心险如山,口壅若川;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昔华元弃甲,城者发“睅目”之讴;臧纥丧师,国人造“侏儒”之歌。并嗤戏形貌,内怨为徘也。又“蚕蟹”鄙谚,“狸首”淫哇,苟可箴戒,载于《礼》典。故知谐辞讔言,亦无弃矣。

“谐”之言“皆”也,辞浅会俗,皆悦笑也。昔齐威酣乐,而淳于说甘酒;楚襄宴集,而宋玉赋《好色》:意在微讽,有足观者。及优旃之讽漆城,优孟之谏葬马,并谲辞饰说,抑止昏暴。是以子长编史,列传《滑稽》;以其辞虽倾回,意归义正也。但本体不雅,其流易弊。于是东方、枚皋,哺糟啜醨,无所匡正,而诋嫚媟弄。故其自称:“为赋乃亦俳也,见视如倡。”亦有悔矣。至魏文因俳说以著《笑书》,薛综凭宴会而发嘲调;虽抃推席,而无益时用矣。然而懿文之士,未免枉辔。潘岳《丑妇》之属,束皙《卖饼》之类;尤而效之,盖以百数。魏晋滑稽,盛相驱扇。遂乃应玚之鼻,方于盗削卵;张华之形,比乎握舂杵。曾是莠言,有亏德音。岂非溺者之妄笑,胥靡之狂歌欤?

“讔”者,“隐”也;遁辞以隐意,谲譬以指事也。昔还社求拯于楚师,喻“眢井”而称“麦麴”;叔仪乞粮于鲁人,歌“佩玉”而呼“庚癸”;伍举刺荆王以“大鸟”;齐客讥薛公以“海鱼”;庄姬托辞于“龙尾”;臧文谬书于“羊裘”。隐语之用,被于纪传;大者兴治济身,其次弼违晓惑。盖意生于权谲,而事出于机急;与夫谐辞,可相表里者也。汉世《隐书》,十有八篇,歆、固编文,录之歌末。昔楚庄、齐威,性好隐语。至东方曼倩,尤巧辞述;但谬辞诋戏,无益规补。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谜”也者,回互其辞,使昏迷也。或体目文字,或图象品物;纤巧以弄思,浅察以炫辞;义欲婉而正,辞欲隐而显。荀卿《蚕赋》,已兆其体。至魏文、陈思,约而密之;高贵乡公,博举品物,虽有小巧,用乖远大。夫观古之为隐,理周要务;岂为童稚之戏谑,搏髀而抃笑哉?然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盖稗官所采,以广视听。若效而不已,则髡、袒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

赞曰:古之嘲隐,振危释惫。虽有丝麻,无弃菅蒯。会义适时,颇益讽诫;空戏滑稽,德音大坏。

文心雕龙·定势

〔南北朝〕刘勰

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也。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也。圆者规体,其势也自转;方者矩形,其势也自安:文章体势,如斯而已。

是以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华;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

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熔范所拟,各有司匠,虽无严郛,难得逾越。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若爱典而恶华,则兼通之理偏;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是楚人鬻矛誉楯,两难得而俱售也。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章、表、奏、议,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则楷式于明断;史、论、序、注,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则体制于弘深;连珠、七辞,则从事于巧艳。此循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虽复契会相参,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各以本采为地矣。

桓谭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沈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刘桢云:“文之体指实强弱;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干所谈,颇亦兼气。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又陆云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论文,则欲宗其言。”夫情固先辞,势实须泽,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辞而出外;回互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衙夷坦,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秉兹情术,可无思耶?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规,矢激如绳。因利骋节,情采自凝。枉辔学步,力止襄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