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姚县海塘记

〔宋代〕王安石

自云柯而南,至于某,有堤若干尺,截然令海水之潮汐不得冒其旁田者,知县事谢君为之也。始堤之成,谢君以书属予记其成之始,曰:“使来者有考焉,得卒任完之以不隳。”谢君者,阳夏人也,字师厚,景初其名也。其先以文学称天下,而连世为贵人,至君遂以文学世其家。其为县,不以材自负而忽其民之急。方作堤时,岁丁亥十一月也,能亲以身当风霜氛雾之毒,以勉民作而除其灾,又能令其民翕然皆劝趋之,而忘其役之劳,遂不逾时,以有成功。其仁民之心,效见于事如此,亦可以已,而犹自以为未也,又思有以告后之人,令嗣续而完之,以永其存。善夫!仁人长虑却顾图民之灾,如此其至,其不可以无传。而后之君子考其传,得其所以为,其亦不可以无思。

而异时予尝以事至余姚,而君过予,与予从容言天下之事。君曰:“道以闳大隐密,圣人之所独鼓万物以然而皆莫知其所以然者,盖有所难知也。其治政教令施为之详,凡与人共,而尤丁宁以急者,其易知较然者也。通途川,治田桑,为之堤防沟浍渠川,以御水旱之灾;而兴学校,属其民人相与习礼乐其中,以化服之,此其尤丁宁以急,而较然易知者也。今世吏者,其愚也固不知所为,而其所谓能者,务出奇为声威,以惊世震俗,至或尽其力以事刀笔簿书之间而已,而反以谓古所为尤丁宁以急者,吾不暇以为,吾曾为之,而曾不足以为之,万有一人为之,且不足以名于世,而见谓材。嘻!其可叹也。夫为天下国家且百年,而胜残去杀之效,则犹未也,其不出于此乎?”予良以其言为然。既而闻君之为其县,至则为桥于江,治学者以教养县人之子弟,既而又有堤之役,于是又信其言之行而不予欺也已。为之书其堤事,因并书其言终始而存之,以告后之人。庆历八年七月日记。

作品简介

古文是写于庆历八年七月七日,记述谢知县从云柯乡往南,建造了一段截海水潮汐大坝,有利于农桑。谢知县是阳夏人,字是“师厚”,他的名字叫做“景初”。谢景初的祖上是以文才闻名天下,他能够不畏冰雪严霜的寒冷,亲自到场鼓励百姓努力劳作、治理水患。他考虑把这事告知后人,让后来者继续将这座堤坝保护完好,好让堤坝永世长存,造福百姓。作者认为他的做法非常正确。

翻译注释

翻译

从云柯乡往南,到某一处,有一道几尺宽的堤坝,截断了海水潮汐,使其无法涌入两边的农田。这是姓谢的知县为政时修造的。堤坝修建完成,谢知县写信给我,拜托我记下修建这座堤坝的始末,信中写道:“(你的文章)使后人(对这堤坝)可以有据可考,就算我卸任之后(堤坝)也不会就此毁坏。”谢知县本人是阳夏人,字是“师厚”,他的名字叫做“景初”。谢景初的祖上某一位是以文才闻名天下,后来接连几代人地位显贵,到了景初这代,已经是以文才著称的显贵世家了。他出任知县,并没有自负才能而忽视百姓们急需问题。一开始修建堤坝时,正是丁亥年十一月,他能够不畏冰雪严霜的寒冷,亲自到场鼓励百姓努力劳作、治理水患。他也能让老百姓个个互相劝勉而跟随他,甚至忘记了劳作的辛苦。于是没有过多久,堤坝就建成了。他仁爱百姓的心思,在这件事上已经彰显得很明显了,但是他依旧不满足于此,又考虑着把这事告知后人,让后来者继续将这座堤坝保护完好,好让堤坝永世长存。好啊,仁者深谋远虑却又能够为百姓兴除灾害,像他这样的人,事迹不可以不流传下去。而后世的君子,考查谢景初其人,知道这件事后也不可能没有触动。 之前我因为有事经过余姚这个地方,他来拜访我,和我聊起天下之事,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谢景初说:“真理都是宏大而隐秘,圣人们往往只能知道事物表象道理,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的深层本质,这其中的原因就是每个人都有难以通晓的地方。那些详细的政事治理教条法律,凡是和人扯上边的,老百姓最关心的问题,这是比较容易为人知晓的表象道理。疏通道路河流,治理农田桑园,修建防护的堤坝沟渠来抵御旱涝灾害;兴建学校,让百姓能够在学校学习礼乐之道,用(圣人之道)感化收服百姓,这更是老百姓急需的,这种道理比表象又深了一层。

现在这些当官的,那些愚蠢的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而那些所谓有才能的,做事必定出奇招来博得声威,以求惊动世人;至于那些将精力花在对付公文之上的官员,居然反过来说,古人说的那些急百姓所急的事情,我没时间去做;我曾经去做了,但是力量有所不及,一万人之中有一个人做了,功绩不足以名扬于世,却被称为有才能。哈,这也真是令人感叹了。 朝廷国家生命力不过几百年的事,但是以德化民、追求太平治世这种事业却远没有止境,难道不是我说的这样吗?”我认为他的话非常正确。不久后听说他当了知县,到任后就在江河上修建桥梁,办学聘请学者教化平民子弟,接着堤坝又完工了。由此我相信了,他的言行都是一致,并没有欺骗我。为他写文记述修建堤坝之事,趁机写了他说过的言论始末留存,以告知后来之人。庆历八年七月七日记。

注释

全文拼音版

yáoxiànhǎitáng
yúnérnánzhìmǒuyǒuruògànchǐjiéránlìnghǎishuǐzhīcháomàopángtiánzhězhīxiànshìxièjūnwèizhīshǐzhīchéngxièjūnshūshǔchéngzhīshǐyuē使shǐláizhěyǒukǎoyānrènwánzhīhuīxièjūnzhěyángxiàrénshīhòujǐngchūmíngxiānwénxuéchēngtiānxiàérliánshìwèiguìrénzhìjūnsuìwénxuéshìjiāwèixiàncáiérmínzhīfāngzuòshísuìdīnghàishíyuènéngqīnshēndāngfēngshuāngfēnzhīmiǎnmínzuòérchúzāiyòunénglìngmínránjiēquànzhīérwàngzhīláosuìshíyǒuchénggōngrénmínzhīxīnxiàojiànshìéryóuwèiwèiyòuyǒugàohòuzhīrénlìngérwánzhīyǒngcúnshànrénrénzhǎngquèmínzhīzāizhìchuánérhòuzhījūnzikǎochuánsuǒwèi
érshíchángshìzhìyáoérjūnguòcóngróngyántiānxiàzhīshìjūnyuēdàohóngyǐnshèngrénzhīsuǒwànránérjiēzhīsuǒránzhěgàiyǒusuǒnánzhīzhìzhèngjiàolìngshīwèizhīxiángfánréngòngéryóudīngníngzhězhījiàoránzhětōngchuānzhìtiánsāngwèizhīfánggōuhuìchuānshuǐhànzhīzāiérxìngxuéxiàoshǔmínrénxiāngzhōnghuàzhīyóudīngníngérjiàoránzhīzhějīnshìzhězhīsuǒwèiérsuǒwèinéngzhěchūwèishēngwēijīngshìzhènzhìhuòjǐnshìdāo簿shūzhījiānérérfǎnwèisuǒwèiyóudīngníngzhěxiáwèicéngwèizhīércéngwèizhīwànyǒurénwèizhīqiěmíngshìérjiànwèicáitànwèitiānxiàguójiāqiěbǎiniánérshèngcánshāzhīxiàoyóuwèichūliángyánwèiránérwénjūnzhīwèixiànzhìwèiqiáojiāngzhìxuézhějiàoyǎngxiànrénzhīziéryòuyǒuzhīshìyòuxìnyánzhīxíngérwèizhīshūshìyīnbìngshūyánzhōngshǐércúnzhīgàohòuzhīrénqìngniányuè

作者介绍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江西临川人。他主持“熙宁变法”,推行青苗法、募役法等新政,力图富国强兵,虽争议巨大却影响深远。文学成就斐然,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文峭拔简劲,政论犀利,代表作《元日》《泊船瓜洲》等传诵千古。晚年退居江宁(今南京),潜心著述。谥号“文”,世称王文公,其改革精神与文学造诣对后世影响深远。

王安石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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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渠之事既穷,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为底,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

揭跣而往,折竹箭,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予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

由渴而来者,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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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则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皇甫辉、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辉、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也,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铲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

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于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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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自三峡来,所遇无非石者,势常结约不舒。至西陵以下,岸多沙泥,当之辄靡,水始得遂其剽悍之性。如此者凡数百里,皆不敢与之争,而至此忽与石遇。水汹涌直下,注射拳石,石堮堮力抵其锋,而水与石始若相持而战。以水战石,则汗汗田田滹滹幹幹,劈之为林,蚀之为窍,锐之为剑戟,转之为虎兕,石若不能无少让者。而以石战水,壁立雄峙,怒狞健鸷,随其洗磨;簸荡之来,而浪返涛回,触而徐迈,如负如背;千万年来,极其力之所至,止能损其一毛一甲,而终不能啮骨理而动龈齶。于是,石常胜而水常不胜,此所以能为一邑砥柱而万世赖焉者也。

予与长石诸公,步其颠,望江光皓森,黄山如展筛,意甚乐之。已而见山下石磊磊立,遂走矶上,各据一石而坐。静听水石相搏,大如旱雷,小如哀玉。而细睇之,或形如钟鼎,色如云霞,文如篆籀。石得水以助发其妍而益之媚,不惟不相害,而且相与用。予叹曰:“士之值坎禀不平,而激为文章以垂后世者,何以异此哉!”山以玄德娶孙夫人于此、石被睇锦,故名。其下即刘郎浦。是日同游者,王中秘季清,曾太史长石,文学王伯雨、高守中、张翁伯、王天根也。

寿春堂记

〔元代〕赵孟頫

延佑乙卯,嘉平之月,东里翁卜居郑乡里之溪西。平畴在其前,望极不得徼;湖山在其后,若有若无,隐隐可见。二溪双流在其左右,若抱珥然。乃作堂三间以为燕闲之所。梁柱桷榱,小大中度,不藻绘,不雕几,简如也,辉如也,豁如也。浚陂池以亭清沚,缭垣墉以谨限防。松篁桂桧梅橘蒲桃之属,绕屋扶疏。又杂植兰菊众香草,荫可愒,华可玩,实可采。明年三月既望,隆山牟应龙成甫扁曰「寿春」,会亲友以落之。客或指其扁而问焉,曰:「翁垂希年,康强少疾,一身之寿也;孝慈友弟,闺门肃雍,一家之春也,得非以是名乎?」翁笑曰:「吾之意不特为是。昔遭岁祲,身履忧虞,里闬萧条,吾馈三叹而寝十兴,危不自保,尝慨然谓里人曰:『吾侪何日庶几得见时清岁康乎?』惟是数十年来,兵革不用,年穀屡丰,生齿日蕃,斯民皡皡然,熙熙然,如在寿域,如登春台,吾因得以暇日成吾堂,以供吾老,以长吾子孙而教之,时从父老饮酒于其上,得以遂有生之乐。闵闵焉如农夫之望其穑之成,慈母望其儿之长,朝夕徯之,幸酬愿,始为太平之幸民,喜当若何?且身寿健而家春和,固人情所甚愿然,必与众皆安,而后可。否则虽有此,岂能独乐哉?此吾名堂以自贺之本意也。」有少年疑焉,曰:「吾不知往事,翁之言无乃过与?」予曰:「往事,吾所亲见,盖以实而言,非过也。今夫波平如镜,锦缆徐牵,棹歌闲发,未知其可乐也,必尝值风涛之险,然后知之;平常无事,起居饮食,与众不殊,未知其可乐也,必尝值疢疾之苦,然后知之。向使翁生长太平之世,如邵尧夫未必知之若此其深、言之若此其切也。夫冀时之无事,己得安居而暇食者,善人也;冀时之多艰,己得行险以徼幸者,小人也。今翁之言如是,且先天下而后其私家,非厥心臧者,孰能之?吾以是知翁矣。」翁姓郑氏,里在乌程县东,其乡曰常乐,时夏四月记。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知制诰兼修国史赵孟頫书。

任光禄竹溪记

〔明代〕唐顺之

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稿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燕喜亭记

〔唐代〕韩愈

太原王宏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邱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邱,陷者呀然成谷,{穴洼}者为池,而阙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宏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邱曰“俟德之邱”,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地”,虚以锺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宏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猿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宏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古镜记

〔明代〕王度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

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

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

虽岁祀攸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头流血,云:“不敢住。”

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

度疑精魅,引镜逼之。便云:“乞命,即变形。”

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

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形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捕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邽陈思恭义女,思恭妻郑氏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入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劫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

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

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

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

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

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

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

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曜而宝镜以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自此之后,每日月薄蚀,镜亦昏昧。

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的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

度喜甚。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

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亦有相伏之理也。”

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

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欲为苏绰立传。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频涉史传,略解属文。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

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

便顾豹生取蓍,苏生自揲布卦。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

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

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

豹生言讫涕泣。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薨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其事于未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勣出见之。觉其神采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

曰:“法师何以得知之?”

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

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

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

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

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今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瞑,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

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蒲陕之间病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赍此人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著体。冷彻腑脏。”

即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

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

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

大业十年,度弟勣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

便涕位对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

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勣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勣将抗志云路,栖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

度曰:“吾何惜于汝也。”

即以与之。勣得镜,遂行,不言所适。

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山少室,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人斯居也?’曰:‘寻幽探穴访奇者。’二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

即入箕山,渡颍水,历太和,视玉井。并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湫耳。村间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阙,即池水出黑云,大雹伤稼,白雨流注,浸堤坏阜。’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蛇形龙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因而不能远去。谓鲛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

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病,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家七八岁老鸡也。

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跻摄山,麴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出镜照,江波下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却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

遂登天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木。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在三女遭魁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停处。请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丹遽命敬慎为主,礼因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炫服。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其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下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人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子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下见一物,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病愈。

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不负诺矣。终恐今灵物亦非兄所有。”数月,勣还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信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

永州龙兴寺东丘记

〔唐代〕柳宗元

游之适,大率有二:旷如也,奥如也,如斯而已。其地之凌阻峭,出幽郁,寥廓悠长,则于旷宜;抵丘垤,伏灌莽,迫遽回合,则于奥宜。因其旷,虽增以崇台延阁,回环日星,临瞰风雨,不可病其敞也;因其奥,虽增以茂树丛石,穹若洞谷,蓊若林麓,不可病其邃也。

今所谓东丘者,奥之宜者也。其始龛之外弃地,予得而合焉,以属于堂之北陲。凡坳洼坻岸之状,无废其故。屏以密竹,联以曲梁。桂桧松杉楩楠之植,几三百本,嘉卉美石,又经纬之。俛入绿缛,幽荫荟蔚。步武错迕,不知所出。温风不烁,清气自至。水亭狭室,曲有奥趣。然而至焉者,往往以邃为病。

噫!龙兴,永之佳寺也。登高殿可以望南极,辟大门可以瞰湘流,若是其旷也。而于是小丘,又将披而攘之。则吾所谓游有二者,无乃阙焉而丧其地之宜乎?丘之幽幽,可以处休。丘之窅窅,可以观妙。溽暑遁去,兹丘之下。大和不迁,兹丘之巅。奥乎兹丘,孰从我游?余无召公之德,惧翦伐之及也,故书以祈后之君子。

新修滕王阁记

〔唐代〕韩愈

愈少时则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于朝,愿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袁于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于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傥得一至其处,窃寄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

其岁九月,人吏浃和,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适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于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治之则已;无侈前人,无废后观。

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

元和十五年十月某日,袁州刺史韩愈记。

画舫斋记

〔宋代〕欧阳修

予至滑之三月,即其署东偏之室,治为燕私之居,而名曰画舫斋。斋广一室,其深七室,以户相通,凡入予室者,如入乎舟中。其温室之奥,则穴其上以为明;其虚室之疏以达,则槛栏其两旁以为坐立之倚。凡偃休于吾斋者,又如偃休乎舟中。山石崷崒,佳花美木之植列于两檐之外,又似泛乎中流,而左山右林之相映,皆可爱者。因以舟名焉。

《周易》之象,至于履险蹈难,必曰涉川。盖舟之为物,所以济难而非安居之用也。今予治斋于署,以为燕安,而反以舟名之,岂不戾哉?矧予又尝以罪谪,走江湖间,自汴绝淮,浮于大江,至于巴峡,转而以入于汉沔,计其水行几万余里。其羁穷不幸,而卒遭风波之恐,往往叫号神明以脱须臾之命者,数矣。当其恐时,顾视前后凡舟之人,非为商贾,则必仕宦。因窃自叹,以谓非冒利与不得已者,孰肯至是哉?赖天之惠,全活其生。今得除去宿负,列官于朝,以来是州,饱廪食而安署居。追思曩时山川所历,舟楫之危,蛟鼋之出没,波涛之汹欻,宜其寝惊而梦愕。而乃忘其险阻,犹以舟名其斋,岂真乐于舟居者邪!

然予闻古之人,有逃世远去江湖之上,终身而不肯反者,其必有所乐也。苟非冒利于险,有罪而不得已,使顺风恬波,傲然枕席之上,一日而千里,则舟之行岂不乐哉!顾予诚有所未暇,而舫者宴嬉之舟也,姑以名予斋,奚曰不宜?

予友蔡君谟善大书,颇怪伟,将乞大字以题于楹。惧其疑予之所以名斋者,故具以云。又因以置于壁。

壬午十二月十二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