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岳阳楼记》是明代文学家袁中道创作的一篇游记。第一段描写洞庭湖容纳百川的壮美景象,点出洞庭湖的奇特之处。第二段写君山与岳阳楼相辅相匹,并以岳阳楼为观景点多角度地欣赏洞庭湖的胜景。第三段写洞庭湖上风景变幻引起作者的情绪变化,竟然纵情大哭。第四段联想到重修岳阳楼的滕子京因官场失意而在庆典上大哭的典故,以及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表达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思想,并与自己的人生经历对照,从而抒发了壮志难酬、孤身天涯的深切悲愁。作者敢哭敢笑,敢于表达自由的性灵,在封建道学自矜自持蔚为风气的时代,正是其可贵之处。全篇感情自然流露,语言不事雕琢,流利洁净,别具一格。
游岳阳楼记
洞庭为沅湘等九水之委,当其涸时,如匹练耳;及春夏间,九水发而后有湖。然九水发,巴江之水亦发,九水方奔腾皓淼,以趋浔阳;而巴江之水,卷雪轰雷,自天上来。竭此水方张之势,不足以当巴江旁溢之波。九水始若屏息裣衽,而不敢与之争。九水愈退,巴江愈进,向来之坎窦,隘不能受,始漫衍为青草,为赤沙,为云梦,澄鲜宇宙,摇荡乾坤者八九百里。而岳阳楼峙于江湖交会之间,朝朝暮暮,以穷其吞吐之变态,此其所以奇也。
楼之前,为君山,如一雀尾垆,排当水面,林木可数。盖从君山酒香、朗吟亭上望,洞庭得水最多,故直以千里一壑,粘天沃日为奇。此楼得水稍诎,前见北岸,政须君山妖蒨,以文其陋。况江湖于此会,而无一山以屯蓄之,莽莽洪流,亦复何致。故楼之观,得水而壮,得山而妍也。
游之日,风日清和,湖平于熨,时有小舫往来,如蝇头细字,着鹅溪练上。取酒共酌,意致闲淡。亭午风渐劲,湖水汩汩有声。千帆结阵而来,亦甚雄快。日暮,炮车云生,猛风大起,湖浪奔腾,雪山汹涌,震撼城郭。予始四望惨淡,投箸而起,愀然以悲,泫然不能自已也。
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郁郁不得志,增城楼为岳阳楼。既成,宾僚请大合乐落之,子京曰:“直须凭栏大哭一番乃快!”范公“先忧后乐”之语,盖亦有为而发。夫定州之役,子京增堞籍兵,慰死犒生,边垂以安,而文法吏以耗国议其后。朝廷用人如此,诚不能无慨于心。第以束发登朝,入为名谏议,出为名将帅,已稍稍展布其才;而又有范公为知己,不久报政最矣,有何可哭?至若予者,为毛锥子所窘,一往四十余年,不得备国家一亭一障之用。玄鬓已皤,壮心日灰。近来又遭知己骨肉之变,寒雁一影,飘零天末,是则真可哭也,真可哭也!
作品简介
创作背景
袁中道四十岁以前,主攻举子业,却屡困科场: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五岁赴乡试,落选;二十八岁应湖广乡试,不中;到三十四岁时,参加顺天府乡试,方中举;三十八岁时,赴京应礼部会试,又落第;四十一岁在京应礼部会试,再次落选。仕途不顺使袁中道心中郁结着深深的不平之气,因此他前期的主要活动就是随兄同游论学,结交天下朋友,豪饮享乐并纵情山水。在经历了屡试不中之后,袁中道的内心渴求已渐渐趋于冷淡。又由于两位兄长袁宗道、袁宏道相继离世,尤其是袁宏道的不幸病故,令他悲痛欲绝。在遭受了诸多变故之后,袁中道晚年酷爱山水之情反而超过以往,但却是另一番心境。他欲移情自然,忘却尘世悲苦,因此后期的山水情怀中含有怡情、超脱又归于冷寂的韵味。万历三十九年(1611)春天,袁中道泛舟洞庭湖,随后登上岳阳楼,只见水天相接,群峰环绕,樯帆点点。这湖光山色,触发起他的身世之感,于是写下了这篇游记。
翻译注释
翻译
洞庭湖是沅江、湘江等九条河流的会合处,在它的枯水季节,如同一匹白绢。等到春夏之间,九条河流涨水然后这里才形成湖泊。但是九条河流涨水的时候,长江也正发大水。九条河流奔腾浩荡,直奔浔阳;而长江之水,波浪如同卷起的白雪,声音如同轰鸣的雷电,仿佛从九天之上飞流直下。竭尽那九条河流正在涨潮的势头,也不足以抵挡长江向旁边流溢的浪涛。九条河流只得像人那样屏住气息,整理衣襟,不敢与长江争雄。九条河流越是退让,长江越是前进,以前的低洼之地不能容纳这么多的水,泛滥成为青草湖、赤沙湖、云梦泽。这八九百里的水面使宇宙澄清,使天地摇动。而岳阳楼屹立于长江和湖泊交叉汇合之处,早晚都能看尽它变幻无穷的吞吐之态,这就是岳阳楼奇特的风景。
岳阳楼的前面是君山,像一尊雀尾垆,劈开水面,山上树木清晰可数。从君山酒香亭、朗吟亭上远望洞庭湖,能看到的水面最宽阔,所以一直以千里一湖、接天浸日的辽阔而成为奇观。岳阳楼上能看到的水面稍窄,前面看见的是北岸,正需要君山的鲜艳来装饰北岸的简陋。况且长江和洞庭湖在此汇合,如果没有一座山来包容,尽是一望无际的洪流,又有什么情致呢?所以岳阳楼的景观,有了水才壮阔,有了山才美丽。
游岳阳楼的那一天风清日暖,湖面比熨过的衣物还要平展,上面经常有小船来往,好像蝇头细字写在鹅溪产的白绢上。拿来酒肴一同享用,意趣闲静平和。中午湖面上的风逐渐大起来,湖水发出汩汨的声音。千百只船结成阵式一起驶来,场景壮丽让人痛快。傍晚时分,砧状积雨云从天边涌来,猛烈的风大肆吹起,湖中波浪奔腾,像雪山一样冲击奔涌,震动了城郭。我开始四面眺望惨淡的景色,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面露忧愁之色,心中顿感悲戚,伤心地流出眼泪,不能克制住自己。
从前滕子京从庆州太守谪守这里,心情忧郁,志向不能伸展,于是加高城楼建成岳阳楼。楼建成以后,幕僚请求用大合乐来举行落成的典礼。滕子京说:“简直需要扶着栏杆大哭一场才痛快!”范仲淹先生“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话,大概是有针对地说的吧?定州之战,滕子京增高城墙,招募士卒,告慰死者,犒劳生者,边疆因此而安定,但是当政者却以耗费国家资财的罪名给他定罪。朝廷如此用人,的确不能不使人心中产生愤慨。只是滕子京年纪轻轻就入朝做官,在朝廷内是出名的谏官,在朝廷之外是有名的将帅,自己的才能可以得到施展;并且还有范仲淹先生作为知己,不久政绩就被评为优异,还有什么值得哭的呢?至于像我这样的人,常常被文章写作所困,一晃就是四十多年,不能为国家出一点力,黑色的鬓发已经变白,雄心壮志已经逐渐消逝。近来又遇上朋友兄弟相继去世的变故,感觉像一只孤单的寒雁,在天边漂泊,这才是真的值得哭,真值得哭啊!
注释
(1)岳阳楼:“江南三大名楼”之一。在洞庭湖畔,矗立在湖南省岳阳市西门城楼上,素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的盛誉。相传岳阳楼始为三国吴将鲁肃训练水师的阅兵台。北宋庆历五年(1045),滕子京守巴陵时重修,并请范仲淹撰《岳阳楼记》,名声益大。
(2)洞庭:即洞庭湖。在湖南北部,北连长江,南接湘江、资江、沅江、澧水,号称“八百里洞庭”,是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湘妃庙纪略》云:“洞庭盖神仙洞府之意。”洞波浩渺,港汊纵横,渚清沙白,芳草如茵。湖中湖畔名胜古迹甚多,为游览胜地。
(3)沅:即沅江,在湖南省西部,上游称清水江。源出贵州省云雾山,自湖南省洪江市以下始称沅江,到汉寿县入洞庭湖。
(4)湘:即湘江,为湖南省最大的河流。源出广西壮族自治区灵川县东海洋山,流到湖南省湘阴县入洞庭湖。
(5)九水:宋代学者认为汇入洞庭湖的水流有九条,因称九水(或九江)。
(6)委:积聚,汇集。
(7)涸:干枯。
(8)练:洁白的熟绢。
(9)巴江:四川古水名,所指不一,泛指长江上游。
(10)皓淼:同“浩渺”,形容水面辽阔。
(11)趋:奔向。
(12)浔阳:古县名。治所在今江西省九江市。
(13)旁溢:向四面八方流去。
(14)屏息裣衽:惊恐畏惧的样子。屏息,不敢呼吸。裣衽,整理衣襟,表示恭敬。一作“敛衽”。
(15)向来:从前,原来。
(16)坎窦:地洞,洼地。
(17)隘:浅狭。
(18)漫衍:泛滥。
(19)青草:湖名。又名巴丘湖,为湘江所汇。在洞庭湖南,有沙洲相隔,水涨时与洞庭湖相连通。
(20)赤沙:湖名。又称赤亭湖。在湖南省华容县南。夏秋水涨时,与洞庭湖相连通。
(21)云梦:即云梦泽。一般指洞庭湖等湖南大泽。
(22)澄鲜:风景清朗明丽。
(23)乾坤:天地。
(24)吞吐之变态:变幻无穷的吞吐之态。
(25)君山:一名湘山,亦称洞庭山。在洞庭湖中,四面环水,风景秀丽,由大小七十二峰组成,山上古迹有二妃墓、柳毅井、秦始皇封山印等。
(26)垆:旧时酒店放置酒坛的土墩。
(27)酒香、朗吟:二亭名。酒香亭在君山轩辕台附近的竹林中。朗吟亭在君山崇胜寺左侧。
(28)得水最多:看到的水面最宽阔。
(29)壑:坑谷,深沟。
(30)粘天:贴近天,仿佛与天相连。
(31)沃日:冲荡日头。形容波浪大。沃,浸泡。
(32)诎:同“屈”,弯曲。这里指窄小。
(33)政须:正好需要。政,同“正”。
(34)妖蒨:妩媚,鲜艳。
(35)文:文饰,装饰。
(36)屯蓄:包容。
(37)妍:美丽。
(38)小舫:小船。
(39)鹅溪练:通称鹅溪绢,为四川省盐亭县西北鹅溪所产的名绢。唐代用作贡品,宋人书画作为珍贵的材料。
(40)亭午:正午。
(41)汩汩:形容水流动的声音。
(42)雄快:豪爽痛快。
(43)炮车云生:云若炮车形生起,主大风。炮车云,砧状积雨云。
(44)箸:筷子。
(45)愀然:忧愁貌。
(46)泫然:流泪貌。
(47)不能自已: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
(48)昔滕子京以庆帅左迁此地:滕宗谅,字子京。洛阳(今河南)人。与范仲淹同年中进士。庆历二年(1042),滕子京在泾州(今甘肃省泾川县)率军民积极抗击西夏入侵。范仲淹知其才,荐他充任天章阁待制环庆路经略安抚招付使兼知庆州(辖境在今甘肃庆阳、合水、华池一带)。次年,滕子京调京任职,朝臣郑戬、梁坚告发他在泾州滥用官府钱财十六万贯。其实,所谓十六万贯钱是诸军月供给费,用在犒劳羌族首领及将士的费用只有三千贯。庆历四年(1044),滕子京降官至虢州(今河南省灵宝市一带),又改贬岳州(时又称巴陵郡,即今湖南省岳阳市)。
(49)宾僚请大合乐落之:据南宋周辉《清波杂志》载:“滕子京守巴陵,修岳阳楼,或赞其落成,答以落其成,只待凭栏大恸数场。”合乐,礼仪用的一种音乐。
(50)范公“先忧后乐”之语:范仲淹《岳阳楼记》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之句。
(51)定州之役:定州,当作“定川”,即定川砦,在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市西。西夏进犯定川砦时,守将葛怀敏战败,滕子京募兵救援。
(52)增堞籍兵:《宋史·滕宗谅传》:“葛怀敏军败于定州,诸郡震恐,宗谅顾城中兵少,乃集农民数千戎服乘城,又募勇敢,谍知寇远近及其形势,檄报旁郡使为备。会范仲淹自环庆引蕃汉兵来援,时天阴晦十余日,人情忧沮,宗谅乃大设牛酒迎犒士卒;又籍定州战没者于佛寺祭酹之,厚抚其孥,使各得所,于是边民稍安。”堞,城上如齿状的矮墙。一作“谍”,侦察敌情。籍,登记造册。
(53)边垂:边陲,边境。垂,同“陲”。
(54)而文法吏以耗国议其后:执掌法律的官员用耗费国家资财的罪名弹劾滕子京。文法吏,通晓法令、执法严峻的官吏。
(55)第:但,只。
(56)束发:古代男子成童(十五岁以上)时束发为髻,因以代指成童之年。
(57)谏议:谏议大夫,执掌侍从规谏。滕子京曾任左司谏,有谏疏二十余篇。范仲淹《滕子京墓志铭》赞曰:“抗职谏曹,辩论弗摧;主略边方,智谋横来。”
(58)稍稍:渐渐。
(59)报政最矣:谓报效国家可以竭尽才干。政最,古代考核政绩或军功时以“最”为上,报政最是评定政绩优异。
(60)毛锥子:《新五代史·史弘肇传》:“弘肇曰:‘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若毛锥子安足用哉?’三司使王章曰:‘无毛锥子,军赋何从集乎?’毛锥子盖言笔也,弘肇默然。”后因指毛笔。这里借指科举应试。
(61)玄鬓已皤:黑发已经变白。玄,黑色。皤,白色。
(62)知己骨肉之变:指胞兄袁宏道等相继去世。
(63)天末: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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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袁中道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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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是楼记
昆山徐健庵先生,筑楼于所居之后,凡七楹。间命工斫木为橱,贮书若干万卷,区为经史子集四种。经则传注义疏之书附焉,史则日录、家乘、山经、野史之书附焉,子则附以卜筮、医药之书,集则附以乐府、诗余之书。凡为橱者七十有二,部居类汇,各以其次,素标缃帙,启钥灿然。
于是先生召诸子登斯楼而诏之曰:“吾何以传女曹哉?吾徐先世,故以清白起家,吾耳目濡染旧矣。盖尝慨夫为人之父祖者,每欲传其土田货财,而子孙未必能世富也;欲传其金玉珍玩、鼎彝尊斝之物,而又未必能世宝也;欲传其园池台榭、舞歌舆马之具,而又未必能世享其娱乐也。吾方以此为鉴,然则吾何以传女曹哉?”
因指书而欣然笑曰:“所传者惟是矣!”
遂名其楼为“传是”,而问记于琬。琬衰病不及为,则先生屡书督之,最后复于先生曰:
“甚矣,书之多厄也!由汉氏以来,人主往往重官赏以购之,其下名公贵卿,又往往厚金帛以易之;或亲操翰墨,及分命笔吏以缮录之。然且裒聚未几,而辄至于散佚,以是知藏书之难也。琬顾谓藏之之难不若守之之难,守之之难不若读之之难,尤不若躬体而心得之之难。是故藏而勿守,犹勿藏也;守而弗读,犹勿守也。夫既已读之矣,而或口与躬违,心与迹忤,采其华而忘其实,是则呻占记诵之学所为哗众而窃名者也,与弗读奚以异哉?”
“古之善读书者,始乎博,终乎约。博之而非夸多斗靡也,约之而非保残安陋也。善读书者,根柢于性命而究极于事功,沿流以溯源,无不探也;明体以适用,无不达也。尊所闻,行所知,非善读书者而能如是乎?”
“今健庵先生既出其所得于书者,上为天子之所器重,次为中朝士大夫之所矜式,藉是以润色大业,对扬休命,有余矣。而又推之以训敕其子姓,俾后先跻巍科、取膴仕,翕然有名于当世,琬然后喟焉太息,以为读书之益弘矣哉!循是道也,虽传诸子孙世世,何不可之有?”
“若琬则无以与于此矣。居平质驽才下,患于有书而不能读。延及暮年,则又跧伏穷山僻壤之中,耳目固陋,旧学消亡,盖本不足以记斯楼。不得已勉承先生之命,姑为一言复之,先生亦恕其老悖否耶?”
虎丘记
虎丘去城可七八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
每至是日,倾城阖户,连臂而至。衣冠士女,下迨蔀屋,莫不靓妆丽服,重茵累席,置酒交衢间,从千人石上至山门,栉比如鳞。檀板丘积,樽罍云泻,远而望之,如雁落平沙,霞铺江上,雷辊电霍,无得而状。
布席之初,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分曹部署,竞以歌喉相斗;雅俗既陈,妍媸自别。未几而摇头顿足者,得数十人而已。已而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切瓦釜,寂然停声,属而和者,才三四辈。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竹肉相发,清声亮彻,听者魂销。比至夜深,月影横斜,荇藻凌乱,则箫板亦不复用,一夫登场,四座屏息,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堂废已久,余与江进之谋所以复之,欲祠韦苏州、白乐天诸公于其中;而病寻作,余既乞归,恐进之之兴亦阑矣。山川兴废,信有时哉!
吏吴两载,登虎丘者六。最后与江进之、方子公同登,迟月生公石上,歌者闻令来,皆避匿去,余因谓进之曰:“甚矣,乌纱之横,皂隶之俗哉!他日去官,有不听曲此石上者,如月!”
今余幸得解官称吴客矣。虎丘之月,不知尚识余言否耶?
喜雨亭记
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汉武得鼎,以名其年;叔孙胜狄,以名其子。其喜之大小不齐,其示不忘一也。
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木,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
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
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
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
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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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元初,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韦嗜诗,房嗜酒,每与宾友一醉一咏,其风流雅韵,多播于吴中,或目韦房为诗酒仙,时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贱不得与游宴,尤觉其才调高而郡守尊,以当时心,言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
及今自中书舍人间领二州,去年脱杭印,今年佩苏印,既醉于彼,又吟于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则苏、杭之风景,韦、房之诗酒,兼有之矣。岂始愿及此哉!然二郡之物状人情,与曩时不异,前后相去三十七年,江山是而齿发非,又可嗟矣!
韦在此州,歌诗甚多,有《郡宴》诗云:“兵卫森画戟,燕寝清香。”最为警策。今刻此篇于石,传贻将来,因以予《旬宴》一章,亦附于后,虽雅俗不类,各咏一时之志,偶书石背,且偿其初心焉。
宝历元年七月二十日,苏州刺史白居易题。
雨后游六桥记
寒食后雨,余曰:“此雨为西湖洗红,当急与桃花作别,勿滞也。"午霁,偕诸友至第三桥,落花积地寸余,游人少,翻以为快。忽骑者白纨而过,光晃衣,鲜丽倍常,诸友白其内者皆去表。少倦,卧地上饮,以面受花,多者浮,少者歌,以为乐。偶艇子出花间,呼之,乃寺僧载茶来者。各啜一杯,荡舟浩歌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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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四年,岁在己未,琉球国中山王尚穆薨。世子尚哲先七年卒,世孙尚温表请袭封。中朝怀柔远藩,锡以恩命,临轩召对,特简儒臣。
于是,赵介山先生,名文楷,太湖人,官翰林院修撰,充正使;李和叔先生,名鼎元,绵州人,官内阁中书,副焉。介山驰书约余偕行,余以高堂垂老,惮于远游。继思游幕二十年,遍窥两戒,然而尚囿方隅之见,未观域外,更历纓溟之胜,庶广异闻。禀商吾父,允以随往。从客凡五人:王君文诰,秦君元钧,缪君颂,杨君华才,其一即余也。
五年五月朔日,随荡节以行,祥飙送风,神鱼扶舳,计六昼夜,径达所届。
凡所目击,成登掌录。志山水之丽崎,记物产之瑰怪,载官司之典章,嘉士女之风节。文不矜奇,事皆记实。自惭谫陋,饴测海之嗤;要堪传言,或胜凿空之说云尔。
游灵岩记
吴城东无山,唯西为有山,其峰联岭属,纷纷靡靡,或起或伏,而灵岩居其间,拔奇挺秀,若不肯与众峰列。望之者,咸知其有异也。
山仰行而上,有亭焉,居其半,盖以节行者之力,至此而得少休也。由亭而稍上,有穴窈然,曰西施之洞;有泉泓然,曰浣花之池;皆吴王夫差宴游之遗处也。又其上则有草堂,可以容栖迟;有琴台,可以周眺览;有轩以直洞庭之峰,曰抱翠;有阁以瞰具区之波,曰涵虚。虚明动荡,用号奇观。盖专此郡之美者,山;而专此山之美者,阁也。
启,吴人,游此虽甚亟,然山每匿幽閟胜,莫可搜剔,如鄙予之陋者。今年春,从淮南行省参知政事临川饶公与客十人复来游。升于高,则山之佳者悠然来;入于奥,则石之奇者突然出。氛岚为之蹇舒,杉桧为之拂舞。幽显巨细,争献厥状,披豁呈露,无有隐循。然后知于此山为始著于今而素昧于昔也。
夫山之异于众者,尚能待人而自见,而况人之异于众者哉!公顾瞻有得,因命客赋诗,而属启为之记。启谓:“天于诡奇之地不多设,人于登临之乐不常遇。有其地而非其人,有其人而非其地,皆不足以尽夫游观之乐也。今灵岩为名山,诸公为名士,盖必相须而适相值,夫岂偶然哉!宜其目领而心解,景会而理得也。若启之陋,而亦与其有得焉,顾非幸也欤?启为客最少,然敢执笔而不辞者,亦将有以私识其幸也!”十人者,淮海秦约、诸暨姜渐、河南陆仁、会稽张宪、天台詹参、豫章陈增、吴郡金起、金华王顺、嘉陵杨基、吴陵刘胜也。
归程小记
予每北上,常翛然独往来,一与人同,未免屈意以循之,殊非其性,杜子美诗: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子美真可语也。昨自瓜洲渡江,四顾无人,独览江山之胜,殊为快意。过浒墅,风雨萧飒如高秋,西山屏列,远近掩映,凭栏眺望,亦是奇游,山不必陟乃佳也。
书巢记
陆子既老且病,犹不置读书,名其室曰书巢。客有问曰:“鹊巢于木,巢之远人者;燕巢于梁,巢之袭人者。凤之巢,人瑞之;枭之巢,人覆之。雀不能巢,或夺燕巢,巢之暴者也;鸠不能巢,伺鹃育雏而去,则居其巢,巢之拙者也。上古有有巢氏,是为未有宫室之巢。尧民之病水者,上而为巢,是为避害之巢。前世大山穷谷中,有学道之士,栖木若巢,是为隐居之巢。近时饮家者流,或登木杪,酣醉叫呼,则又为狂士之巢。今子幸有屋以居,牖户墙垣,犹之比屋也,而谓之巢,何耶?”
陆子曰:“子之辞辩矣,顾未入吾室。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邪。’”乃引客就观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客去,陆子叹曰:“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吾侪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篱之外而妄议之,可乎?”因书以自警。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陆某务观记。
桂州新城记
侬智高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一人能守其州者。岂其材皆不足欤?盖夫城郭之不设,甲兵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以胜一日之变也。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不独守吏,故特推恩褒广死节,而一切贷其失职。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略,而今尚书户部侍郎余公靖当广西焉。寇平之明年,蛮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之,至四百万有奇。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一十馀万。凡所以守之具,无一求而有不给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为役亦大矣。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卫其材,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
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夷狄横而窥中国。方是时,中国非无城郭也,卒于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救。然则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为存也。及至喟然觉寤,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不敢以为后。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无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皆未之闻也。故文王之兴也,有四夷之难,则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协于其君,于为国之本末与其所先后,可谓知之矣。虑之以悄悄之劳,而发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续明明之功,卒所以攘戎夷而中国以全安者,盖其君臣如此,而守卫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修捍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有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纪也。故其将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刻之城隅,而以告后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群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