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熔裁

〔南北朝〕刘勰

情理设位,文采行乎其中。刚柔以立本,变通以趋时。立本有体,意或偏长;趋时无方,辞或繁杂。蹊要所司,职在熔裁,櫽括情理,矫揉文采也。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裁则芜秽不生,熔则纲领昭畅,譬绳墨之审分,斧斤之斫削矣。骈拇枝指,由侈于性;附赘悬疣,实侈于形。一意两出,义之骈枝也;同辞重句,文之疣赘也。

凡思绪初发,辞采苦杂,心非权衡,势必轻重。是以草创鸿笔,先标三准:履端于始,则设情以位体;举正于中,则酌事以取类;归余于终,则撮辞以举要。然后舒华布实,献替节文,绳墨以外,美材既斫,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若术不素定,而委心逐辞,异端丛至,骈赘必多。

故三准既定,次讨字句。句有可削,足见其疏;字不得减,乃知其密。精论要语,极略之体;游心窜句,极繁之体。谓繁与略,随分所好。引而申之,则两句敷为一章;约以贯之,则一章删成两句。思赡者善敷,才核者善删。善删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辞殊而意显。字删而意阙,则短乏而非核;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昔谢艾王济,西河文士,张俊以为“艾繁而不可删,济略而不可益”。若二子者,可谓练熔裁而晓繁略矣。至如士衡才优,而缀辞尤繁;士龙思劣,而雅好清省。及云之论机,亟恨其多,而称清新相接,不以为病,盖崇友于耳。夫美锦制衣,修短有度,虽玩其采,不倍领袖,巧犹难繁,况在乎拙。而文赋以为榛楛勿剪,庸音足曲,其识非不鉴,乃情苦芟繁也。夫百节成体,共资荣卫?辊?辑?讹;万趣会文,不离辞情。若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非夫熔裁,何以行之乎!

赞曰:篇章户牖,左右相瞰。辞如川流,溢则泛滥。权衡损益,斟酌浓淡。芟繁剪秽,弛于负担。

作品简介

《熔裁》是《文心雕龙》的第三十二篇,讨论文学创作中怎样熔意裁辞。“熔裁”和我们今天所说的“剪裁”有某些近似,但有很大的区别。刘勰自己解释说:“规范本体谓之熔,剪截浮词谓之裁。”所以,“熔”是对作品内容的规范;“裁”是对繁文浮词的剪截。“熔裁”的工作,从“思绪初发”开始,到作品写成后的润饰修改,是贯彻在整个创作过程之中的。其主要目的,是在写成“情周而不繁,辞运而不滥”的作品。

翻译注释

翻译

根据情理内容来谋篇布局,文采也就在其中了。按照风格体势的刚健或柔婉来建立创作的根本要求,适应时代的演变来求变通。确立文章的内容根本有一定的主体中心,但有时文意有些偏颇片面、多余过长,文辞语言适应时代没有定规,于是文辞有时繁芜有时杂乱。关键在于做好熔意裁辞的工作。熔裁,就是纠正文章的情理内容的缺点,矫正文章的语言文采的毛病。规范好文章的本体内容叫做熔,剪截去文章的虚浮文辞叫做裁。经过精心裁剪,文辞不再拖沓冗长;经过熔模规范,全篇的纲领才明白晓畅。这好比在木材上用墨线来审查度量分辨曲直,用斧头来砍削使木料端正一样。脚的大指与二指骈生和手上的歧指,是天生的多余;身体上长了肿瘤,是形体上的多余。一篇文章中,一个意思前后重复,是意义上的多余;同一句话说了两次,是文辞上的多余。

在开始构思的时候,往往苦干文章辞采的繁杂,内心不能像天平那样可以准确的衡量,对一些问题的估计看法势必出现有轻有重的毛病。因此要写好文章,先要标立三个准则:第一,根据文情情理来确定体制;第二,根据内容来选取材料;第三,撮取辞语用以突出文章的要义。然后舒展文辞华彩,铺陈文章的思想内容,去芜存菁,调节文采,像好的木材,墨线以外的已经砍削去掉,所以文章能够首尾呼应,圆通相合,条理连贯,体统有序。倘若没有先确定这些准则,随心所欲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杂乱的念头纷纷涌现,那么不合准则的异端东西,必然会丛生沓至,那文意多余的地方必然很多。

所以讲“熔”的三条准则既然确定了,其次就是斟酌字句的剪裁。句子有可以删削的字词,可见文辞的粗疏松散;文辞不能增减,才知道文辞的严密。议论精辟,语言扼要,是极其简略的风格;思想奔放,字句铺张,是极为繁富的风格。作家在创作中对繁富与简略的取舍,要适应不同的个性爱好来确定。把话加以引申开去,那两句话就可以敷展为一章;把话加以简练概括,那一章也可以删减成两句。文思丰富的人善于扩充,文才简练的人善于简化。善于删减的字虽删去而意思却保留下来,善于敷陈的用辞虽不同而用意却更明显。如果简化了意思却残缺不全,那就是短缺贫乏而并非扼要;如果文辞扩充而言语重复,那就是芜乱秽杂而并非丰富。

从前谢艾和王济,是西河地方的文士。张骏认为:谢艾的文章虽然繁富却不可删削,王济的文章虽然简略但却不可增益。像他们两位,可以说精通熔意裁辞的方法,懂得怎样该繁该简的道理。至于如陆机,虽然文才优秀,而写文章却过于繁富;陆云文思较差,平素爱好义笔清新省约。等到陆云评论陆机文章的时候,虽然屡次嫌他的文辞繁多,却又称他有清新的文辞前后衔接,所以虽繁多而不是毛病,这可能是看兄弟情分吧。像用美丽的锦缎缝制衣服,长短也要适度,纵使欣赏爱好它的色彩,也不能把衣领和衣袖的尺寸加倍。工巧的文辞尚且难于写得繁复,何况拙劣的呢?然而陆机《文赋》却认为杂乱丛生的短树可以不必修整,平庸的音调可以凑成曲调。他的见识并不是不高明,乃是因为他舍不得忍痛割爱。要知道上百骨节构成人体,都要靠血脉流通;各种各样的念头集成文章,离不开文辞和思想感情。若要使得情思周密而不繁乱,文辞运用恰当而不芜滥,不研究熔裁的方法,怎么做到呢?

总结:篇章好比房屋的门窗,左右应该互相配合。文辞犹如河川的水流,河水满溢就会造成泛滥。内容要仔细权衡删损增益,文辞要用心斟酌推敲详略。删去多余的和杂乱的部分,才能解除文章多余的负担。

注释

全文拼音版

wénxīndiāolóng··róngcái
qíngshèwèiwéncǎixíngzhōnggāngróuběnbiàntōngshíběnyǒuhuòpiānzhǎngshífānghuòfányàosuǒzhízàiróngcáiyǐnkuòqíngjiǎoróuwéncǎiguīfànběnwèizhīróngjiǎnjiéwèizhīcáicáihuìshēngrónggānglǐngzhāochàngshéngzhīshěnfēnjīnzhīzhuóxuēpiánzhīzhǐyóuchǐxìngzhuìxuányóushíchǐxíngliǎngchūzhīpiánzhītóngzhòngwénzhīyóuzhuì
fánchūcǎixīnfēiquánhéngshìqīngzhòngshìcǎochuàng鸿hóngxiānbiāosānzhǔnduānshǐshèqíngwèizhèngzhōngzhuóshìlèiguīzhōngcuōyàoránhòushūhuáshíxiànjiéwénshéngwàiměicáizhuónéngshǒuwěiyuántiáoguàntǒngruòshùdìngérwěixīnzhúduāncóngzhìpiánzhuìduō
sānzhǔndìngtǎoyǒuxuējiànshūjiǎnnǎizhījīnglùnyàolüèzhīyóuxīncuànfánzhīwèifánlüèsuífēnsuǒhǎoyǐnérshēnzhīliǎngwèizhāngyuēguànzhīzhāngshānchéngliǎngshànzhěshàncáizhěshànshānshànshānzhěérliúshànzhěshūérxiǎnshānérquēduǎnérfēiéryánzhònghuìérfēishàn
xièàiwáng西wénshìzhāngjùnwèiàifánérshānlüèérruòèrzizhěwèiliànróngcáiérxiǎofánlüèzhìshìhéngcáiyōuérzhuìyóufánshìlónglièérhǎoqīngshěngyúnzhīlùnhènduōérchēngqīngxīnxiāngjiēwèibìnggàichóngyǒuěrměijǐnzhìxiūduǎnyǒusuīwáncǎibèilǐngxiùqiǎoyóunánfánkuàngzàizhuōérwénwèizhēnjiǎnyōngyīnshífēijiànnǎiqíngshānfánbǎijiéchénggòngróngwèigǔnéwànhuìwénqíngruòqíngzhōuérfányùnérlànfēiróngcáixíngzhī
zànyuēpiānzhāngyǒuzuǒyòuxiāngkànchuānliúfànlànquánhéngsǔnzhēnzhuónóngdànshānfánjiǎnhuìchídān

作者介绍

刘勰(约465—532),字彦和。原籍东莞莒县(今属山东),世居京口(时称南东莞,今江苏镇江)。早年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精通佛教经论。梁武帝时,历任奉朝请、东宫通事舍人等职,深为萧统(昭明太子)所重。晚年出家为僧,改名慧地。南齐末年,写成《文心雕龙》,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批评的巨著。

刘勰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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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

〔宋代〕陆游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

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

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

胡部何为者,豪竹杂哀丝。

后夔不复作,千载谁与期?

文心雕龙·辨骚

〔南北朝〕刘勰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班固以为: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王逸以为: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驷虬、乘翳,则时乘六龙;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汤、武之祗敬:典诰之体也。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至于托云龙,说迂怪,丰隆求宓妃,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康回倾地,夷羿彃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故论其典诰则如彼,语其夸诞则如此。固知《楚辞》者,体慢于三代,而风雅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熔经意,亦自铸伟辞。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远游》、《天问》,瑰诡而惠巧;《招魂》、《招隐》,耀艳而深华;《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故其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菀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欬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不有屈原,岂见《离骚》?惊才风逸,壮志烟高。山川无极,情理实劳。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文心雕龙·夸饰

〔南北朝〕刘勰

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神道难摹,精言不能追其极;形器易写,壮辞可得喻其真。才非短长,理自难易耳。故自天地以降,豫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鴞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大圣所录,以垂宪章。孟轲所云,“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意”也。

自宋玉、景差,夸饰始盛。相如凭风,诡滥愈甚。故上林之馆,奔星与宛虹入轩;从禽之盛,飞廉与鹪鹩俱获。及扬雄《甘泉》,酌其余波;语瑰奇则假珍于玉树,言峻极则颠坠于鬼神。至《东都》之比目,《西京》之海若;验理则理无不验,穷饰则饰犹未穷矣。又子云《羽猎》,鞭宓妃以饷屈原;张衡《羽猎》,困玄冥于朔野。娈彼洛神,既非罔两;惟此水师,亦非魑魅:而虚用滥形,不其疏乎?此欲夸其威而饰其事,义暌剌也。至如气貌山海,体势宫殿;嵯峨揭业,熠耀焜煌之状,光采炜炜而欲然,声貌岌岌其将动矣:莫不因夸以成状,沿饰而得奇也。于是后进之才,奖气挟声;轩翥而欲奋飞,腾掷而羞跼步。辞入炜烨,春藻不能程其艳;言在萎绝,寒谷未足成其凋;谈欢则字与笑并,论戚则声共泣偕。信可以发蕴而飞滞,披瞽而骇聋矣。

然饰穷其要,则心声锋起;夸过其理,则名实两乖。若能酌《诗》、《书》之旷旨,翦扬、马之甚泰,使夸而有节,饰而不诬,亦可谓之懿也。

赞曰:夸饰在用,文岂循检?言必鹏运,气靡鸿渐。倒海探珠,倾昆取琰。旷而不溢,奢而无玷。

文心雕龙·诏策

〔南北朝〕刘勰

皇帝御宇,其言也神。渊嘿黼扆,而响盈四表,唯诏策乎!昔轩辕唐虞,同称为「命」。「命」之为义,制性之本也。其在三代,事兼诰誓。誓以训戎,诰以敷政。「命」喻自天,故授官锡胤。

《易》之《姤·象》:「后以施命诰四方。」诰命动民,若天下之有风矣,降及七国,并称曰「令」。令者,使也。

秦并天下,改「命」曰「制」。汉初定仪则,则命有四品:一曰策书,二曰制书,三曰诏书,四曰戒敕。「敕」戒州部,「诏」诰百官,「制」施赦命,「策」封王侯。策者,简也;制者,裁也;诏者,告也;敕者,正也。

《诗》云「畏此简书」,《易》称「君子以制度数」,《礼》称「明君之诏」,《书》称「敕天之命」,并本经典以立名目。远诏近命,习秦制也。

《记》称「丝纶」,所以应接群后。虞重纳言,周贵喉舌。故两汉诏诰,职在尚书。王言之大,动入史策,其出如绋,不反若汗。是以淮南有英才,武帝使相如视草;陇右多文士,光武加意于书辞:岂直取美当时,亦敬慎来叶矣。观文景以前,诏体浮新。

武帝崇儒,选言弘奥:策封三王,文同训典;劝戒渊雅,垂范后代;及制诰严助,即云「厌承明庐」,盖宠才之恩也。孝宣玺书,赐太守陈遂,亦故旧之厚也。逮光武拨乱,留意斯文,而造次喜怒,时或偏滥:诏赐邓禹,称「司徒为尧」;敕责侯霸,称「黄钺一下」。

若斯之类,实乖宪章。暨明帝崇学,雅诏间出。安和政弛,礼阁鲜才,每为诏敕,假手外请。建安之末,文理代兴。

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卫觊《禅诰》,符命炳耀,弗可加已。

自魏晋诰策,职在中书,刘放、张华,互管斯任;施命发号,洋洋盈耳。魏文帝下诏,辞义多伟,至于「作威作福」,其万虑之一弊乎!晋氏中兴,唯明帝崇才,以温峤文清,故引入中书。自斯以后,体宪风流矣。

夫王言崇秘,大观在上,所以百辟其刑,万邦作孚。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

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治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眚灾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则辞有秋霜之烈;

此诏策之大略也。戒敕为文,实诏之切者;周穆命郊父受敕宪,此其事也。魏武称作敕戒当指事而语,勿得依违;晓治要矣。及晋武敕戒,备告百官:敕都督以兵要,戒州牧以董司,警郡守以恤隐,勒牙门以御卫,有训典焉。

「戒」者,慎也。禹称:「戒之用休。」君父至尊,在三罔极。汉高祖之《敕太子》,东方朔之《戒子》,亦顾命之作也。及马援已下,各贻家戒。

班姬《女戒》,足称母师也。「教」者,效也,出言而民效也。契敷五教,故王侯称「教」。

昔郑弘之守南阳,条教为后所述,乃事绪明也。孔融之守北海,文教丽而罕于理,乃治体乖也。若诸葛孔明之详约,庾稚恭之明断,并理得而辞中,教之善也。自教以下,则又有「命」。

《诗》云:「有命在天。」明为重也。

《周礼》曰:「师氏诏王。」为轻命。今「诏」重而「命」轻者,古今之变也。

赞曰:皇王施令,寅严宗诰。我有丝言,兆民尹好。辉音峻举,鸿风远蹈。腾义飞辞,涣其大号。

文心雕龙·知音

〔南北朝〕刘勰

知音其难哉!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夫古来知音,多贱同而思古;所谓“日进前而不御,遥闻声而相思”也。昔《储说》始出,《子虚》初成,秦皇、汉武,恨不同时;既同时矣,则韩囚而马轻,岂不明鉴同时之贱哉?至于班固、傅毅,文在伯仲,而固嗤毅云“下笔不能自休”。及陈思论才,亦深排孔璋;敬礼请润色,叹以为美谈;季绪好诋诃,方之于田巴:意亦见矣。故魏文称“文人相轻”,非虚谈也。至如君卿唇舌,而谬欲论文,乃称史迁著书,咨东方朔;于是桓谭之徒,相顾嗤笑。彼实博徒,轻言负诮;况乎文士,可妄谈哉?故鉴照洞明,而贵古贱今者,二主是也;才实鸿懿,而崇己抑人者,班、曹是也;学不逮文,而信伪迷真者,楼护是也。酱瓿之议,岂多叹哉?

夫麟凤与麏雉悬绝,珠玉与砾石超殊,白日垂其照,青眸写其形。然鲁臣以麟为麏,楚人以雉为凤,魏氏以夜光为怪石,宋客以燕砾为宝珠。形器易征,谬乃若是,文情难鉴,谁曰易分?夫篇章杂沓,质文交加;知多偏好,人莫圆该。慷慨者逆声而击节,酝藉者见密而高蹈,浮慧者观绮而跃心,爱奇者闻诡而惊听。会己则嗟讽,异我则沮弃;各执一隅之解,欲拟万端之变:所谓“东向而望,不见西墙”也。

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故圆照之象,务先博观。阅乔岳以形培塿,酌沧波以喻畎浍。无私于轻重,不偏于憎爱;然后能平理若衡,照辞如镜矣。是以将阅文情,先标六观:一观位体,二观置辞,三观通变,四观奇正,五观事义,六观宫商。斯术既形,则优劣见矣。

夫缀文者情动而辞发,观文者披文以入情;沿波讨源,虽幽必显。世远莫见其面,觇文辄见其心。岂成篇之足深?患识照之自浅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况形之笔端,理将焉匿?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则形无不分,心敏则理无不达。然而俗监之迷者,深废浅售。此庄周所以笑《折杨》,宋玉所以伤《白雪》也。昔屈平有言:“文质疏内,众不知余之异采。”见异,唯知音耳。扬雄自称“心好沈博绝丽之文”,其事浮浅,亦可知矣。夫唯深识鉴奥,必欢然内怿;譬春台之熙众人,乐饵之止过客。盖闻兰为国香,服媚弥芬;书亦国华,玩泽方美。知音君子,其垂意焉。

赞曰:洪钟万钧,夔、旷所定。良书盈箧,妙鉴乃订。流郑淫人,无或失听。独有此律,不谬蹊径。

文心雕龙·颂赞

〔南北朝〕刘勰

四始之至,颂居其极。颂者,容也,所以美盛德而述形容也。昔帝喾之世,咸墨为颂,以歌《九韶》。自商以下,文理允备。夫化偃一国谓之风,风正四方谓之雅,容告神明谓之颂。风雅序人,事兼变正;颂主告神,义必纯美。鲁国以公旦次编,商人以前王追录,斯乃宗庙之正歌,非宴飨之常咏也。《时迈》一篇,周公所制,哲人之颂,规式存焉。夫民各有心,勿壅惟口。晋舆之称原田,鲁民之刺裘鞸,直言不咏,短辞以讽,丘明子顺,并谓为诵,斯则野诵之变体,浸被乎人事矣。及三闾《橘颂》,情采芬芳,比类寓意,乃覃及细物矣。

至于秦政刻文,爰颂其德。汉之惠景,亦有述容。沿世并作,相继于时矣。若夫子云之表充国,孟坚之序戴侯,武仲之美显宗,史岑之述熹后,或拟《清庙》,或范《駉》、《那》,虽浅深不同,详略各异,其褒德显容,典章一也。至于班傅之《北征》、《西征》,变为序引,岂不褒过而谬体哉!马融之《广成》、《上林》,雅而似赋,何弄文而失质乎!又崔瑗《文学》,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挚虞品藻,颇为精核。至云杂以风雅,而不变旨趣,徒张虚论,有似黄白之伪说矣。及魏晋杂颂,鲜有出辙。陈思所缀,以《皇子》为标;陆机积篇,惟《功臣》最显。其褒贬杂居,固末代之讹体也。

原夫颂惟典懿,辞必清铄,敷写似赋,而不入华侈之区;敬慎如铭,而异乎规戒之域;揄扬以发藻,汪洋以树义,虽纤巧曲致,与情而变,其大体所底,如斯而已。

赞者,明也,助也。昔虞舜之祀,乐正重赞,盖唱发之辞也。及益赞于禹,伊陟赞于巫咸,并扬言以明事,嗟叹以助辞也。故汉置鸿胪,以唱言为赞,即古之遗语也。至相如属笔,始赞荆轲。及迁《史》固《书》,托赞褒贬,约文以总录,颂体以论辞;又纪传后评,亦同其名。而仲治《流别》,谬称为述,失之远矣。及景纯注《雅》,动植必赞,义兼美恶,亦犹颂之变耳。

然本其为义,事在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词。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

赞曰∶容体底颂,勋业垂赞。镂影攡声,文理有烂。年积愈远,音徽如旦。降及品物,炫辞作玩。

文心雕龙·序志

〔南北朝〕刘勰

夫“文心”者,言为文之用心也。昔涓子《琴心》,王孙《巧心》,心哉美矣,故用之焉。古来文章,以雕缛成体,岂取驺奭之群言雕龙也。夫宇宙绵邈,黎献纷杂,拔萃出类,智术而已。岁月飘忽,性灵不居,腾声飞实,制作而已。夫人肖貌天地,禀性五才,拟耳目于日月,方声气乎风雷,其超出万物,亦已灵矣。形同草木之脆,名逾金石之坚,是以君子处世,树德建言,岂好辩哉?不得已也!

予生七龄,乃梦彩云若锦,则攀而采之。齿在逾立,则尝夜梦执丹漆之礼器,随仲尼而南行。旦而寤,乃怡然而喜,大哉!圣人之难见哉,乃小子之垂梦欤!自生人以来,未有如夫子者也。敷赞圣旨,莫若注经,而马郑诸儒,弘之已精,就有深解,未足立家。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文,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而去圣久远,文体解散,辞人爱奇,言贵浮诡,饰羽尚画,文绣鞶帨,离本弥甚,将遂讹滥。盖《周书》论辞,贵乎体要,尼父陈训,恶乎异端,辞训之奥,宜体于要。于是搦笔和墨,乃始论文。

详观近代之论文者多矣∶至如魏文述典,陈思序书,应瑒文论,陆机《文赋》,仲治《流别》,弘范《翰林》,各照隅隙,鲜观衢路,或臧否当时之才,或铨品前修之文,或泛举雅俗之旨,或撮题篇章之意。魏典密而不周,陈书辩而无当,应论华而疏略,陆赋巧而碎乱,《流别》精而少功,《翰林》浅而寡要。又君山、公干之徒,吉甫、士龙之辈,泛议文意,往往间出,并未能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不述先哲之诰,无益后生之虑。

盖《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师乎圣,体乎经,酌乎纬,变乎骚:文之枢纽,亦云极矣。若乃论文叙笔,则囿别区分,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上篇以上,纲领明矣。至于剖情析采,笼圈条贯,攡《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崇替于《时序》,褒贬于《才略》,怊怅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长怀《序志》,以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显矣。位理定名,彰乎大衍之数,其为文用,四十九篇而已。

夫铨序一文为易,弥纶群言为难,虽复轻采毛发,深极骨髓,或有曲意密源,似近而远,辞所不载,亦不可胜数矣。及其品列成文,有同乎旧谈者,非雷同也,势自不可异也;有异乎前论者,非苟异也,理自不可同也。同之与异,不屑古今,擘肌分理,唯务折衷。按辔文雅之场,环络藻绘之府,亦几乎备矣。但言不尽意,圣人所难,识在瓶管,何能矩矱。茫茫往代,既沉予闻;眇眇来世,倘尘彼观也。

赞曰∶

生也有涯,无涯惟智。逐物实难,凭性良易。

傲岸泉石,咀嚼文义。文果载心,余心有寄。

文心雕龙·议对

〔南北朝〕刘勰

周爰谘谋,是谓为议。议之言宜,审事宜也。易之节卦,“君子以制度数,议德行”。周书曰,“议事以制,政乃弗迷”。议贵节制,经典之体也。昔管仲称轩辕有明台之议,则其来远矣。洪水之难,尧咨四岳,宅揆之举,舜畴五人;三代所兴,询及刍荛;春秋释宋,鲁僖预议。及赵灵胡服,而季父争论;商鞅变法,而甘龙交辨:虽宪章无算,而同异足观。

迄至有汉,始立驳议。驳者,杂也,杂议不纯,故曰驳也。自两汉文明,楷式昭备,蔼蔼多士,发言盈庭;若贾谊之遍代诸生,可谓捷于议也。至如吾丘之驳挟弓,安国之辨匈奴;贾捐之之陈于珠崖,刘歆之辨于祖宗:虽质文不同,得事要矣。若乃张敏之断轻侮,郭躬之议擅诛;程晓之驳校事,司马芝之议货钱;何曾蠲出女之科,秦秀定贾充之谥:事实允当,可谓达议体矣。

汉世善驳,则应劭为首;晋代能议,则傅咸为宗。然仲瑗博古,而铨贯有叙;长虞识治,而属辞枝繁;及陆机断议,亦有锋颖,而腴辞弗剪,颇累文骨:亦各有美,风格存焉。

夫动先拟议,明用稽疑,所以敬慎群务,弛张治术。故其大体所资,必枢纽经典,采故实于前代,观通变于当今:理不谬摇其枝,字不妄舒其藻。又郊祀必洞于礼,戎事必练于兵,田谷先晓于农,断讼务精于律。然后标以显义,约以正辞,文以辨洁为能,不以繁缛为巧;事以明核为美,不以环隐为奇:此纲领之大要也。若不达政体,而舞笔弄文,支离构辞,穿凿会巧,空骋其华,固为事实所摈;设得其理,亦为游辞所埋矣。昔秦女嫁晋,从文衣之媵,晋人贵媵而贱女;楚珠鬻郑,为薰桂之椟,郑人买椟而还珠。若文浮于理,末胜其本,则秦女楚珠,复在于兹矣。

又对策者,应诏而陈政也;射策者,探事而献说也:言中理准,譬射侯中的,二名虽殊,即议之别体也。古者造士,选事考言。汉文中年,始举贤良,晁错对策,蔚为举首;及孝武益明,旁求俊乂,对策者以第一登庸,射策者以甲科入仕:斯固选贤要术也。观晁氏之对,验古明今,辞裁以辨,事通而赡,超升高第,信有征矣。仲舒之对,祖述春秋,本阴阳之化,究列代之变,烦而不恩者,事理明也。公孙之对,简而未博,然总要以约文,事切而情举,所以太常居下,而天子擢上也。杜钦之对,略而指事,辞以治宣,不为文作。及后汉鲁丕,辞气质素,以儒雅中策,独人高第。凡此五家,并前代之明范也。魏晋已来,稍务文丽,以文纪实,所失已多,及其来选,又称疾不会,虽欲求文,弗可得也。是以汉饮博士,而雉集乎堂;晋策秀才,而麇兴于前:无他怪也,选失之异耳。

夫驳议偏辨,各执异见;对策揄扬,大明治道。使事深于政术,理密于时务,酌三五以熔世,而非迂缓之高谈;驭权变以拯俗,而非刻薄之伪论;风恢恢而能远,流洋洋而不溢,王庭之美对也。难矣哉,士之为才也!或练治而寡文,或工文而疏治。对策所选,实属通才,志足文远,不其鲜欤!

赞曰:议惟畴政,名实相课。断理必刚,搞辞无懦。对策王庭,同时酌和。治体高秉,雅谟远播。

文心雕龙·论说

〔南北朝〕刘勰

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以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

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释经则与传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铨文则与叙引共纪。故议者宜言,说者说语,传者转师,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辞:八名区分,一揆宗论。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

是以庄周《齐物》,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昭列。至石渠论艺,白虎通讲,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敷述昭情,善入史体。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争途矣。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叔夜之《辨声》,太初之《本无》,辅嗣之《两例》,平叔之二论,并师心独见,锋颖精密,盖论之英也。至如李康《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頠,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至如张衡《讥世》,颇似俳说;孔融《孝廉》,但谈嘲戏;曹植《辨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论如析薪,贵能破理。斤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安可以曲论哉?

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馀万字;朱文公之解《尚书》,三十万言,所以通人恶烦,羞学章句。若毛公之训《诗》,安国之传《书》,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矣。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资悦怿;过悦必伪,故舜惊谗说。说之善者∶伊尹以论味隆殷,太公以辨钓兴周,及烛武行而纾郑,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也。

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参谋,长短角势;转丸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郦君既毙于齐镬,蒯子几入乎汉鼎;虽复陆贾籍甚,张释傅会,杜钦文辨,楼护唇舌,颉颃万乘之阶,抵戏公卿之席,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溯洄矣。

夫说贵抚会,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范雎之言疑事,李斯之止逐客,并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何哉?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阴阳莫忒,鬼神靡遁。说尔飞钳,呼吸沮劝。

文心雕龙·乐府

〔南北朝〕刘勰

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钧天九奏,既其上帝;葛天八阕,爰及皇时。自咸英以降,亦无得而论矣。至于涂山歌于候人,始为南音;有娀谣乎飞燕,始为北声;夏甲叹于东阳,东音以发;殷整思于西河,西音以兴;音声推移,亦不一概矣。匹夫庶妇,讴吟土风,官采言,乐盲被律,志感丝篁,气变金石:是以师旷觇风于盛衰,季札鉴微于兴废,精之至也。夫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先王慎焉,务塞淫滥。敷训胄子,必歌九德;故能情感七始,化动八风。

自雅声浸微,溺音腾沸。秦燔《乐经》,汉初绍复,制氏纪其铿锵,叔孙定其容典。于是武德兴乎高祖,四时广于孝文,虽摹韶夏,而颇袭秦旧,中和之响,阒其不还。暨武帝崇礼,始立乐府,总赵代之音,撮齐楚之气,延年以曼声协律,朱马以骚体制歌。桂华杂曲,丽而不经,赤雁群篇,靡而非典;河间荐雅而罕御,故汲黯致讥于天马也。至宣帝雅颂,诗效鹿鸣;迩及元成,稍广淫乐:正音乖俗,其难也如此。暨后汉郊庙,惟杂雅章,辞虽典文,而律非夔旷。

至于魏之三祖,气爽才丽,宰割辞调,音靡节平。观其北上众引,秋风列篇,或述酣宴,或伤羁戍,志不出于淫荡,辞不离于哀思。虽三调之正声,实韶夏之郑曲也。逮于晋世,则傅玄晓音,创定雅歌,以咏祖宗;张华新篇,亦充庭万。然杜夔调律,音奏舒雅,荀勖改悬,声节哀急,故阮咸讥其离声,后人验其铜尺;和乐之精妙,固表里而相资矣。

故知诗为乐心,声为乐体:乐体在声,瞽师务调其器;乐心在诗,君子宜正其文。好乐无荒,晋风所以称远;伊其相谑,郑国所以云亡。故知季札观辞,不直听声而已。若夫艳歌婉娈,怨志诀绝,淫辞在曲,正响焉生?然俗听飞驰,职竞新异,雅咏温恭,必欠伸鱼睨;奇辞切至,则拊髀雀跃:诗声俱郑,自此阶矣。

凡乐辞曰诗,诗声曰歌,声来被辞,辞繁难节;故陈思称李延年闲于增损古辞,多者则宜减之,明贵约也。观高祖之咏大风,孝武之叹来迟,歌童被声,莫敢不协;子建士衡,咸有佳篇,并无诏伶人,故事谢丝管,俗称乖调,盖未思也。至于斩伎鼓吹,汉世铙挽,虽戎丧殊事,而并总入乐府,缪韦所致,亦有可算焉。昔子政品文,诗与歌别,故略具乐篇,以标区界。

赞曰:八音摛文,树辞为体。讴吟坰野,金石云陛。韶响难追,郑声易启。岂惟观乐,于焉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