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传

〔两汉〕司马迁

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

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

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

岁余,匈奴每来,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

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一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阵,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

赵悼襄王十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宠破燕军,杀剧辛。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于武遂,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

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葱,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

作品简介

《李牧传》出自《史记》中的《廉颇蔺相如列传》,作者是西汉史学家司马迁。这是战国时期的赵国名将李牧的传记。李牧生平事迹大致可划分为两个阶段,先是在赵国北部边境,抗击匈奴;后以抵御秦国为主。终其一生,主要是作为武将活跃于历史舞台的。

翻译注释

翻译

李牧是赵国镇守北部边境的优秀将领,常年驻扎在代地,雁门郡,防御匈奴。他有权根据实际需要任命官吏,城市的税收都送进将军幕府中,作为士兵的费用。他下令每天杀几头牛犒劳士兵,教士兵射箭、骑马。谨慎地把守烽火台,多派侦察人员,优待战士。

制订规章说:“匈奴如果侵入边境来抢掠,应立即进入营垒坚守,有胆敢擅自捕捉俘虏的处斩刑。”

匈奴每次入侵,烽火台就严谨地举烽火报警,战士们随即进入营垒防守,不敢应战。这样过了好几年,也没有什么伤亡和损失。可是匈奴认为李牧是胆小怕事,即使是赵国的边防兵也认为“我们的将军胆小怕事”。赵王责备李牧,李牧仍然以前一样。赵王发怒,调他回京,派另外的人替代他边将的职务。

一年多,匈奴每次来侵犯,新将领都领兵出战。每次出战,多是失利,伤亡损失很多,边境上老百姓不能耕种、放牧。当时又请李牧出山,李牧闭门不出,坚持说自己有病。赵王就又强迫他出任边将,派他去统率军队。李牧说:“大王一定要任用我,要让我像以前那样做,我才敢接受命令。”赵王答应了他。

李牧到达边境,按照原来的法规、号令办事。匈奴好几年一无所得,但是人们始终认为李牧胆怯。守边的士兵常得到奖赏却不被使用,都希望与匈奴一战。这时李牧就准备了经过挑选的兵车一千三百辆,精选出战马一万三千匹。还有曾经获得百金奖赏的勇士五万人,能拉硬弓的优秀射手十万人,全部组织起来进行军事演习。又大力组织放牧,让人民布满山野。匈奴派出小股兵力入侵,李牧部众假装败逃,丢下几千人给匈奴。匈奴单于听到这个消息,率领大批军队入侵。李牧大量布下灵活奇特的战阵,从左右两边包抄反击匈奴,大败匈奴,斩杀匈奴十几万人马。接着消灭襜褴,打败东胡,迫使林胡投降,单于逃跑。这次战役以后的十几年,匈奴不敢接近赵国边境上城市。

赵悼襄王元年,廉颇逃跑到魏国,赵王派李牧攻打燕国,攻下了武遂、方城。过了两年,庞援打败燕国,杀死剧辛。过了七年,秦国在武遂打败并杀死赵国扈辄杀了十万赵军,赵王就任命李牧做大将军,在宣安攻击秦军,打败秦军,赶跑秦国将领恒奇。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过了三年,秦国攻打番吾,李牧打败秦军,向南抵御韩国、魏国。

赵王迁七年,秦国派遣王翦攻打赵国,赵王派李牧、司马尚抵抗秦军。秦国用大笔金钱贿赂赵王的宠臣郭开,施行反间计,说李牧、司马尚想要谋反。赵王便派赵葱和齐将颜聚代替李牧。李牧不接受命令,赵王派人秘密逮捕了李牧,把他杀死了。撤销了司马尚的职务。这以后三个月,王翦乘势急速攻打赵国,大败赵葱的军队,杀了赵葱,俘虏了赵王赵迁和赵军将领颜聚,终于灭亡了赵国。

注释

(1)雁门:代地雁门郡,今山西武宁以北一带。

(2)匈奴:古代北方游牧民族。

(3)莫府:处理军政事务的衙署。莫:通“幕”,将帅在外的营帐。

(4)飨:用酒食款待人。

(5)烽火谨:烽火相传。

(6)彀者:善于射箭的人。

(7)襜褴:部族名,在代地北面。

(8)东胡:部族名,在匈奴之东,故称“东胡”,是后世乌桓、鲜卑族的祖先。

(9)林胡:部族名,在今山西朔县以北至内蒙古境内。

全文拼音版

ch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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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司马迁(生卒年不详),字子长,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一说龙门(今山西河津)人。司马谈之子。早年受学于孔安国、董仲舒,漫游各地,了解风俗,采集传闻。初任郎中,奉使西南。元封三年(前108年)任太史令,继承父业,著述历史。后因替李陵败降之事辩解而受宫刑,发奋继续完成所著史籍,创作了中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史记》。

司马迁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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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卷。公择既已涉其流,探其源,采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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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来多病,急欲辞世。幸于此辞,落在好朋友之手。此最难事,此余最幸事,尔等不可不知重也。

倘一旦死,急择城外高阜,向南开作一坑;长一丈,阔五尺,深至六尺即止。既如是深,如是阔,如是长矣,然后就中复掘二尺五寸深土,长不过六尺有半,阔不过二尺五寸,以安予魄。既掘深了二尺五寸,则用芦席五张填平其下,而安我其上,此岂有一毫不清净者哉!我心安焉,即为乐土。勿太俗气,摇动人言,急于好看,以伤我之本心也。虽马诚老能为厚终之具,然终不如安余心之为愈矣。此是余第一要紧言语。我气已散,即当穿此安魄之坑。

未入坑时,且阁我魄于板上,用余在身衣服即止,不可换新衣等,使我体魄不安。但面上加一掩面,头照旧安枕,而加一白布中单总盖上下,用裹脚布廿字交缠其上。以得力四人平平扶出,待五更初开门时寂寂抬出,到于圹所,即可装置芦席之上,而板复抬回以还主人矣。既安了体魄,上加二三十根椽子横阁其上。阁了,仍用芦席五张铺于椽子之上,即起放下原土,筑实使平,更加浮土,使可望而知其为卓吾子之魄也。周围栽以树木,墓前立一石碑,题曰:“李卓吾先生之墓。”字四尺大,可托焦漪园书之,想彼亦必无吝。

尔等欲守者,须是实心要守。果是实心要守,马爷决有以处尔等,不必尔等惊疑。若实与余不相干,可听其自去。我生时不着亲人相随,没后亦不待亲人看守,此理易明。

幸勿移易我一字一句!二月初五日,卓吾遗言。幸听之!幸听之!

李少卿与苏武诗三首·其一

〔两汉〕佚名

良时不再至,离别在须臾。

屏营衢路侧,执手野踟蹰。

仰视浮云驰,奄忽互相逾。

风波一失所,各在天一隅。

长当从此别,且复立斯须。

欲因晨风发,送子以贱躯。

李遥买杖

〔宋代〕沈括

随州大洪山作人李遥,杀人亡命。逾年,至秭归,因出市,见鬻柱杖者,等闲以数十钱买之。是时,秭归适又有邑民为人所杀,求贼甚急。

民之子见遥所操杖,识之,曰:“此吾父杖也。”

遂以告官司。吏执遥验之,果邑民之杖也。榜掠备至。遥实买杖,而鬻杖者已不见,卒未有以自明。有司诘其行止来历,势不可隐,乃通随州,而大洪杀人之罪遂败。

市人千万而遥适值之,因缘及其隐匿,此亦事之可怪者。

李长吉歌诗叙

〔唐代〕杜牧

太和五年十月中,半夜时,舍外有疾呼传缄书者,牧曰:“必有异,亟取火来!”及发之,果集贤学士沈公子明书一通,曰:“我亡友李贺,元和中,义爱甚厚,日夕相与起居饮食。贺且死,尝授我平生所著歌诗,离为四编,凡二百三十三首。数年来东西南北,良为已失去;今夕醉解,不复得寐,即阅理箧帙,忽得贺诗前所授我者。思理往事,凡与贺话言嬉游,一处所,一物候,一日一夕,一觞一饭,显显然无有忘弃者,不觉出涕。贺复无家室子弟,得以给养恤问。尝恨想其人咏味其言止矣!子厚于我,与我为贺序,尽道其所来由,亦少解我意。”

牧其夕不果以书道不可,明日就公谢,且曰“世谓贺才绝出于前”让。居数日,牧深惟公曰“公于诗为深妙奇博,且复尽知贺之得失短长。今实叙贺不让,必不能当公意,如何?”复就谢,极道所不敢叙贺。公曰:“子固若是,是当慢我。”牧因不敢复辞,勉为贺叙,终甚惭。

贺,唐皇诸孙,字长吉。元和中,韩吏部亦颇道其歌诗。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邱垄,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盖骚之苗裔,理虽不及,辞或过之。骚有感怨刺怼,言及君臣理乱,时有以激发人意。乃贺所为,得无有是?贺能探寻前事,所以深叹恨古今未尝经道者,如金铜仙人辞汉歌、补梁庾肩吾宫体谣。求取情状,离绝远去笔墨畦径间,亦殊不能知之。贺生二十七年死矣!世皆曰:使贺且未死,少加以理,奴仆命骚可也。贺死后凡十有五年,京兆杜牧为其叙。

李贺小传

〔唐代〕李商隐

京兆杜牧为李长吉集叙,状长吉之奇甚尽,世传之。长吉姊嫁王氏者,语长吉之事尤备。

长吉细瘦,通眉,长指爪,能苦吟疾书。最先为昌黎韩愈所知。所与游者,王参元、杨敬之、权璩、崔植辈为密,每旦日出与诸公游,未尝得题然后为诗,如他人思量牵合,以及程限为意。恒从小奚奴,骑距驴,背一古破锦囊,遇有所得,即书投囊中。及暮归。太夫人使婢受囊出之,见所书多。辄曰:“是儿要当呕出心乃已尔。”上灯,与食。长吉从婢取书,研墨叠纸足成之,投他囊中。非大醉及吊丧日率如此,过亦不复省。王、杨辈时复来探取写去。长吉往往独骑往还京、洛,所至或时有著,随弃之,故沈子明家所馀四卷而已。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弥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长吉独泣,边人尽见之。少之,长吉气绝。常所居窗中,勃勃有烟气,闻行车嘒管之声。太夫人急止人哭,待之如炊五斗黍许时,长吉竟死。王氏姊非能造作谓长吉者,实所见如此。

呜呼,天苍苍而高也,上果有帝耶?帝果有苑囿、宫室、观阁之玩耶?苟信然,则天之高邈,帝之尊严,亦宜有人物文采愈此世者,何独眷眷于长吉而使其不寿耶?噫,又岂世所谓才而奇者,不独地上少,即天上亦不多耶?长吉生二十七年,位不过奉礼太常,时人亦多排摈毁斥之,又岂才而奇者,帝独重之,而人反不重耶?又岂人见会胜帝耶?

李陵论

〔唐代〕白居易

《论》曰:“忠、孝、智、勇四者,为臣、为子之大宝也。”故古之君子,奉以周旋,苟一失之,是非人臣人子矣。汉李陵策名上将,出讨匈奴,窃谓不死于王事非忠,生降于戎虏非勇,弃前功非智,召后祸非孝,四者无一可,而遂亡其宗,哀哉!

予览《史记》《汉书》,皆无明讥,窃甚惑之。司马迁虽以陵获罪,而无讥,可乎?班固亦从而无讥,又可乎?按《礼》云:“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故败而死者,是其所也。而陵获所不死,得无讥焉?观其始以步卒,深入虏庭,而能以寡击众,以劳破逸,再接再捷,功孰大焉。及乎兵尽力殚,摧锋败绩,不能死战,卒就生降。

噫!坠君命,挫国威,不可以言忠;屈身于夷狄,束手为俘虏,不可以言勇;丧战勋于前,坠家声于后,不可以言智;罪逭于躬,祸移于母,不可以言孝。而引范蠡、曹沫为比,又何谬欤?且会稽之耻,蠡非其罪,鲁国之羞,沫必能报,所以二子不死也。而陵苟免而微躯,受制于强虏,虽有区区之意,亦奚为哉?夫吴齐者,越鲁之敌国;匈奴者,汉之外臣,俾大汉之将,为单于之擒,是长寇雠辱国家甚矣。况二子虽不死,无陵生降之名,二子苟生降,无陵及亲之祸。酌其本末,事不相侔,而陵窍慕之,是大失臣子之义也。

观陵答子卿之书,意者但患汉之不知己,而不自内 省其始终焉。何者?与其欲刺心自明,刎颈见志,曷若效节致命取信于君?与其痛母悼妻,尤君怨国,曷若忘身守死,而纾祸于亲焉!或曰:“武帝不能明察,下听流言,遽加厚诛,岂非负德?”答曰:设使陵不苟其生,能继以死,则必赏延于世,刑不加亲,战功足以冠当时,壮节足以垂后代,忠、孝、智、勇四者立,而死且不朽矣,何流言之能及哉!

故非其义,君子不轻其生;得其所,君子不爱其死。惜哉陵之不死也,失君子之道焉。故陇西士大夫以李氏为愧,不其然乎?不其然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