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轩记

〔宋代〕苏辙

昔予游庐山,见隐者焉,为予言性命之理曰:“性犹日也,身犹月也。”予疑而诘也。则曰:“人始有性而已,性之所寓为身。天始有日而已,日之所寓为月。日出于东。方其出也,物咸赖焉。有目者以视,有手者以执,有足者以履,至于山石草木亦非日不遂。及其入也,天下黯然,无物不废,然日则未始有变也。惟其所寓,则有盈阙。一盈一阙者,月也。惟性亦然,出生入死,出而生者,未尝增也。入而死者,未尝耗也,性一而已。惟其所寓,则有死生。一生一死者身也。虽有生死,然而死此生彼,未尝息也。身与月皆然,古之治术者知之,故日出于卯,谓之命,月之所在,谓之身,日入地中,虽未尝变,而不为世用,复出于东,然后物无不睹,非命而何?月不自明,由日以为明。以日之远近,为月之盈阙,非身而何?此术也,而合于道。世之治术者,知其说不知其所以说也。”

予异其言而志之久矣。筑室于斯,辟其东南为小轩。轩之前廓然无障,几与天际。每月之望,开户以须月之至。月入吾轩,则吾坐于轩上,与之徘徊而不去。一夕举酒延客,道隐者之语,客漫不喻曰:“吾尝治术矣,初不闻是说也。”予为之反复其理,客徐悟曰:“唯唯。”因志其言于壁。

翻译注释

翻译

以前我游历庐山时,遇见一位隐者,给我讲解个性与天命的道理说:个性如同太阳,生命如同月亮。我疑惑并且追问,隐者就说:人最初都有个人情志,个性寄寓于生命。天从开始就有太阳,太阳寄寓于月亮。太阳从东方升起,当它出现,万物都依赖它;有眼睛的得以看视,有手的得以捉拿,有脚的得以行走,至于山石草木也都是没有太阳便不会如愿成长。等到太阳下山,世界便阴暗下去,没有什么东西不颓废萎靡。然而太阳却从没有改变。只有它所寄寓的,才有圆满和亏缺,圆满亏缺交替的,是月亮。个人情志也是这样,从出生到死去,出现并且生存着的并没有增添什么。消失并且死去的也并没有消耗什么,个人性情是从一而终的。只有它寄托的地方,才有死生,生存死去的都是生命。即使有生有死,这样在这里死去在另一处生长,从没有停止。生命和月亮都是这样。古时候治理国家的人知道这个道理,因此太阳早晨在早晨升起,称为命,月亮的存在,称为身,太阳落下地平线,即使没有改变,却不能被世间万物利用,复还又从东方升起,这样以后万物没有看不见的,不是命理又是什么?月亮不能自己发光,借由太阳才得以明亮。用太阳的远近,决定月亮的盈阙,不是生命又是什么?这是方法,融合与道理中。世间的治理国家的人,知道这种言论却不知它为什么这样论述。

我惊奇他的言论并且以此为长久志向。在这里建造房屋,在它的东南开辟成小轩。轩的前面空旷寂静没有阻碍,几乎与天边相接。每月十五,打开门窗片刻月光便到来。月光进入我的轩室,而我坐在轩室上方,月光来回不离去。一此举办酒席宴请客人,说出隐者的言论,客人散漫且不理喻的说:我曾经治理国家,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说法。我给他反复的复述它的道理,客人慢慢领悟说:是这样 于是在墙壁上记录下这言论。

注释

全文拼音版

dàiyuèxuān
yóushānjiànyǐnzhěyānwèiyánxìngmìngzhīyuēxìngyóushēnyóuyuèéryuērénshǐyǒuxìngérxìngzhīsuǒwèishēntiānshǐyǒuérzhīsuǒwèiyuèchūdōngfāngchūxiánlàiyānyǒuzhěshìyǒushǒuzhězhíyǒuzhězhìshānshícǎofēisuìtiānxiàànránfèiránwèishǐyǒubiànwéisuǒyǒuyíngquēyíngquēzhěyuèwéixìngránchūshēngchūérshēngzhěwèichángzēngérzhěwèichánghàoxìngérwéisuǒyǒushēngshēngzhěshēnsuīyǒushēngránérshēngwèichángshēnyuèjiēránzhīzhìshùzhězhīzhīchūmǎowèizhīmìngyuèzhīsuǒzàiwèizhīshēnzhōngsuīwèichángbiànérwèishìyòngchūdōngránhòufēimìngéryuèmíngyóuwèimíngzhīyuǎnjìnwèiyuèzhīyíngquēfēishēnérshùérdàoshìzhīzhìshùzhězhīshuōzhīsuǒshuō
yánérzhìzhījiǔzhùshìdōngnánwèixiǎoxuānxuānzhīqiánkuòránzhàngtiānměiyuèzhīwàngkāiyuèzhīzhìyuèxuānzuòxuānshàngzhīpáihuáiérjiǔyándàoyǐnzhězhīmànyuēchángzhìshùchūwénshìshuōwèizhīfǎnyuēwéiwéiyīnzhìyán

作者介绍

苏辙(1039—1112),字子由,号颍滨遗老,眉州眉山(今四川眉山)人,北宋著名文学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与兄苏轼同登嘉祐二年进士,官至尚书右丞、门下侍郎。其文以策论见长,风格冲和澹泊,代表作《黄州快哉亭记》《上枢密韩太尉书》等。诗作清新自然,晚年尤工。因反对王安石变法屡遭贬谪。政治主张稳健,史学造诣深厚,曾参与修撰《神宗实录》。著有《栾城集》《诗集传》等,其文学成就与苏轼并称"二苏",为北宋文坛重要代表人物。

苏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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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心亭记

〔宋代〕曾巩

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欧阳公作州之二年,构亭曰“丰乐”,自为记,以见其名义。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构亭曰“醒心”,使巩记之。

凡公与州之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更欲久而忘归也。故即其所以然而为名,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而名之以见其实,又善者矣。

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之学者,皆为材且良;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寄意于此也。

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

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

樊侯庙灾记

〔宋代〕欧阳修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像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

舞阳距郑既不远,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食之宜矣。

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

然当盗之停仞腹中,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后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而骇其耳目邪!

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已滥用之邪?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咤,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墨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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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之城东,有地隐然而高,以临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羲之之墨池者。荀伯子《临川记》云也。羲之尝慕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

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而尝极东方,出沧海,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岂有徜徉肆恣,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岂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

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教授王君盛恐其不章也,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又告于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而因以及乎其迹邪?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被于来世者何如哉!

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

听蕉记

〔明代〕沈周

夫蕉者,叶大而虚,承雨有声。雨之疾徐、疏密,响应不忒。然蕉何尝有声,声假雨也。雨不集,则蕉亦默默静植;蕉不虚,雨亦不能使为之声。蕉雨固相能也。

蕉,静也;雨,动也,动静戛摩而成声,声与耳又能相入也。迨若匝匝㴙㴙,剥剥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讽堂,如渔鸣榔,如珠倾,如马骧,得而象之,又属听者之妙也。长洲胡日之种蕉于庭,以伺雨,号“听蕉”,于是乎有所得于动静之机者欤?

瀛州兴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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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宁元年七月甲申,河北地大震,坏城郭屋室,瀛州为甚。是日再震,民讹言大水且至,惊欲出走。谏议大夫李公肃之为高阳关路都总管安抚使,知瀛州事,使人分出慰晓,讹言乃止。是日大雨,公私暴露,仓储库积,无所覆冒。公开示便宜,使有攸处,遂行仓库,经营盖障。雨止,粟以石数之,至一百三十万,兵器他物称是,无坏者。初变作,公命授兵警备,讫于既息,人无争偷,里巷安辑。

维北边自通使契丹,城壁楼橹御守之具,寝弛不治,习以为故。公因灾变之后,以兴坏起废为己任,知民之不可重困也,乃请于朝,力取于旁路之羡卒,费取于备河之馀材,又以钱千万市木于真定。既集,乃筑新城,方十五里,高广坚壮,率加于旧。其上为敌楼,战屋凡四千六百间。先时,州之正门,弊在狭陋,及是始斥而大之。其馀凡圮坏之屋,莫不缮理,复其故常。周而览之,听断有所,燕休有次,食有高廪,货有深藏,宾属士吏,各有宁宇。又以其馀力为南北甬道若干里,人去污淖,即于夷途。自七月庚子始事,至十月己未落成。其用人之力,积若干万若干千若干百工;其竹苇木瓦之用,积若干万若干千若干百。盖遭变之初,财匮民流,此邦之人,以谓役巨用艰,不累数稔,城垒室屋未可以复也。至于始作逾时,功以告具。盖公经理劝督,内尽其心,外尽其力,故能易坏为成,如是之敏。事闻,有诏嘉奖。

昔郑火灾,子产救灾补败,得宜当理,史实书之。卫有狄人之难,文公治其城市宫室,合于时制,诗人歌之。今瀛地震之所摧败,与郑之火灾、卫之寇难无异。公御备构筑不失其方,亦犹古也。故瀛之士大夫皆欲刻石著公之功,而予之从父兄适与军政,在公幕府,乃以书来,属予记之。予不得辞,故为之记,尚俾来世知公之尝勤于是邦也。

黄州快哉亭记

〔宋代〕苏辙

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沅、湘 ,北合汉沔,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

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倏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周瑜、陆逊之所骋骛,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

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讽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

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也哉!

元丰六年十一月朔日,赵郡苏辙记。

记稻鼠

〔唐代〕陆龟蒙

乾符己亥岁,震泽之东曰吴兴,自三月不雨,至于七月。当时汙坳沮洳者埃壒尘勃,棹楫支派者入,屝屦无所汙。农民转远流渐稻本,昼夜如乳赤子,欠欠然救渴不暇,仅得葩坼穗结,十无一二焉。无何,群鼠夜出,啮而僵之,信宿食殆尽。虽庐守版击,殴而骇之,不能胜。若官督尸责,不食者有刑,当是而赋索愈急,棘械束榜棰木肌体者无壮老。吾闻之于礼曰:“迎猫为食田鼠也”,是礼缺而不行久矣。田鼠知之后欤?物有时而暴欤?政有贪而废欤?《国语》曰:“吴稻蟹不遗种”,岂吴之土,鼠与蟹更伺其事而效其力,歼其民欤?且魏风以硕鼠刺重敛,硕鼠斥其君也。有鼠之名,无鼠之实。诗人犹曰“逝将去汝,适彼乐土”,况乎上捃其财,下啖其食,率一民而当二鼠,不流浪转徙聚而为盗何哉?春秋虫蝝生大有年皆书,是圣人于丰凶不隐之验也。馀学《春秋》,又亲蒙其灾,于是乎记。

燕喜亭记

〔唐代〕韩愈

太原王宏中在连州,与学佛人景常元慧游,异日从二人者,行于其居之后,邱荒之间,上高而望,得异处焉。斩茅而嘉树列,发石而清泉激,辇粪壤,燔椔翳。却立而视之,出者突然成邱,陷者呀然成谷,{穴洼}者为池,而阙者为洞,若有鬼神异物阴来相之。自是宏中与二人者,晨往而夕忘归焉,乃立屋以避风雨寒暑。

既成,愈请名之,其邱曰“俟德之邱”,蔽于古而显于今,有俟之道也;其石谷曰“谦受之谷”,瀑曰“振鹭之瀑”,谷言德,瀑言容也;其土谷曰“黄金之谷”,瀑曰“秩秩之瀑”,谷言容,瀑言德也;洞曰“寒居之洞”,志其入时也;池曰“君子之地”,虚以锺其美,盈以出其恶也;泉之源曰“天泽之泉”,出高而施下也;合而名之以屋曰“燕喜之亭”,取诗所谓“鲁侯燕喜”者颂也。

于是州民之老,闻而相与观焉,曰:吾州之山水名天下,然而无与“燕喜”者比。经营于其侧者相接也,而莫直其地。凡天作而地藏之,以遗其人乎?宏中自吏部郎贬秩而来,次其道途所经,自蓝田入商洛,涉淅湍,临汉水,升岘首以望方城;出荆门,下岷江,过洞庭,上湘水,行衡山之下;繇郴逾岭,猿狖所家,鱼龙所宫,极幽遐瑰诡之观,宜其于山水饫闻而厌见也。今其意乃若不足,《传》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宏中之德与其所好,可谓协矣。智以谋之,仁以居之,吾知其去是而羽仪于天朝也不远矣。遂刻石以记。

灵壁张氏园亭记

〔宋代〕苏轼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鳌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

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馀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馀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是故筑室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

余为彭城二年,乐其风土。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太湖石记

〔唐代〕白居易

古之达人,皆有所嗜。玄晏先生嗜书,嵇中散嗜琴,靖节先生嗜酒,今丞相奇章公嗜石。石无文无声,无臭无味,与三物不同,而公嗜之,何也?众皆怪之,我独知之。昔故友李生约有云:“苟适吾志,其用则多。”诚哉是言,适意而已。公之所嗜,可知之矣。

公以司徒保厘河洛,治家无珍产,奉身无长物,惟东城置一第,南郭营一墅,精葺宫宇,慎择宾客,性不苟合,居常寡徒,游息之时,与石为伍。石有族聚,太湖为甲,罗浮、天竺之徒次焉。今公之所嗜者甲也。先是,公之僚吏,多镇守江湖,知公之心,惟石是好,乃钩深致远,献瑰纳奇,四五年间,累累而至。公于此物,独不谦让,东第南墅,列而置之,富哉石乎。

厥状非一:有盘拗秀出如灵丘鲜云者,有端俨挺立如真官神人者,有缜润削成如珪瓒者,有廉棱锐刿如剑戟者。又有如虬如凤,若跧若动,将翔将踊,如鬼如兽,若行若骤,将攫将斗者。风烈雨晦之夕,洞穴开颏,若欱云歕雷,嶷嶷然有可望而畏之者。烟霁景丽之旦,岩堮霮,若拂岚扑黛,霭霭然有可狎而玩之者。昏旦之交,名状不可。撮要而言,则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覼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此其所以为公适意之用也。

尝与公迫视熟察,相顾而言,岂造物者有意于其间乎?将胚浑凝结,偶然成功乎?然而自一成不变以来,不知几千万年,或委海隅,或沦湖底,高者仅数仞,重者殆千钧,一旦不鞭而来,无胫而至,争奇骋怪,为公眼中之物,公又待之如宾友,视之如贤哲,重之如宝玉,爱之如儿孙,不知精意有所召耶?将尤物有所归耶?孰不为而来耶?必有以也。

石有大小,其数四等,以甲、乙、丙、丁品之,每品有上、中、下,各刻于石阴。曰“牛氏石甲之上”、“丙之中”、“乙之下”。噫!是石也,千百载后散在天壤之内,转徙隐见,谁复知之?欲使将来与我同好者,睹斯石,览斯文,知公嗜石之自。

会昌三年五月丁丑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