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坐轩记》是明代文学家桑悦创作的一篇散文。作者起笔点题,先写出何为名“独坐”,然后写出独居一室,以读书为乐,可谓独坐而不独,为下文张本;再写独坐轩之优美环境,正可怡情适志。最后,写身居斗室,却如临太行、挟东海,荫万间之广厦,与古人应接不暇,一展作者开阔的胸襟。尾末又语意深沉,写出虽然“坐安得独”,但毕竟与“纷挐纠错者”均为“世之寂寞者”,从而内心的怀才不遇、忧郁难遣尽在寥寥数言中。全文逶迤写来,起伏变化,摇曳多姿。
独坐轩记
予为西昌校官,学圃中筑一轩,大如斗,仅容台椅各一,台仅可置经史数卷。宾至无可升降,弗肃以入,因名之曰“独坐”。
予训课之暇,辄憩息其中,上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次窥关闽濂洛数君子之心,又次则咀嚼《左传》、荀卿、班固、司马迁、扬雄、刘向、韩柳欧苏曾王之文,更暇则取秦汉以下古人行事之迹,少加褒贬,以定万世之是非。悠哉悠哉,以永终日。
轩前有池半亩,隙地数丈。池种芰荷,地杂植松桧竹柏。予坐是轩,尘坌不入,胸次日拓,又若左临太行,右挟东海,而荫万间之广厦也。且坐惟酬酢千古,遇圣人则为弟子之位,若亲闻训诲;遇贤人则为交游之位,若亲接膝而语;遇乱臣贼子则为士师之位,若亲降诛罚于前。坐无常位,接无常人,日觉纷挐纠错,坐安得独?
虽然,予之所纷挐纠错者,皆世之寂寞者也。而天壤之间,坐予坐者寥寥,不谓之独,亦莫予同。作《独坐轩记》。
作品简介
创作背景
作者桑悦于成化年间两次参加会试,均因“答策语不雅驯”而落选,第三次才得个副榜。没想到,在上报年龄时又被昏庸的官僚看花了眼,误将26岁看作66岁,便发往泰和(即文中所说的西昌)去做一个小小的学官“训导”。此文即是作者到泰和任上后写的。
翻译注释
翻译
我做西昌县县学的学官,在县学菜园里建造了一个像斗样大小的房子,仅能容下一个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写字台也仅能放下几卷经史。客人来了没法迎接,不能施礼请进室内,因此起名叫做“独坐”。
我教课空闲的时候,就在这小屋内休息。在这里我首先研究尧、舜、禹、汤、周文、周武以及周公、孔子的思想学说和治世的方法;其次窥探张载、朱熹、周敦颐、程颢和程颐兄弟的思想学说内涵;再其次就咀嚼品味左丘明、荀卿、司马迁、班固、扬雄、刘向、韩愈、柳宗元、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的文章;最后再有时间,就拿秦汉以后古人的行为事迹,稍加评论,以定他们万世的功过是非。悠闲啊,自在啊!我就用这种办法来打发每天的日子。
小屋前有半亩池塘,几丈空地。池中种有菱角儿、荷花、莲藕,空地混植着松、桧、竹、柏。我这小屋,尘埃俗气进不来,胸怀感到日益开阔,有如左边对着太行山,右边连接着东海,在树荫遮盖下的万间广阔大厦。还有,我坐着只是和久远年代的古人打交道:若是遇到圣人,我就把自己的坐位当做弟子的坐位,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在亲身经历圣人的训导和教诲;若是遇到贤人,我就把自己的坐位当做交往朋友的坐位,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在亲身和朋友促膝交谈;若是遇到乱臣贼子,我就把自己的坐位当做法官的坐位,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对眼前的坏人亲自审判施加惩罪。我觉着自己的坐位并不是一个固定的坐位,接触的人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常人,每天都感到人员牵持纷乱事务缠绕繁杂,坐在这里怎么能说是独坐呢?
虽然如此,可我感到牵持纷乱缠绕繁杂的,却都是世人感到孤寂冷清的,天地之间,坐我这坐位的人极少,不称作“独”,也没谁和我是同行。于是写了这《独坐轩记》。
注释
(1)西昌:即泰和,县名,今属江西省。三国吴置西昌县,隋改泰和县。
(2)校官:学官。《三国志·魏志·武帝纪》:“令郡国各修文学,县满五百户置校官,选其乡之俊造而教学之。”
(3)肃:恭敬地导引。《礼记·曲礼上》:“主人肃客而入。”
(4)憩息:休息。
(5)关闽濂洛:指宋代理学的主要学派,其代表人物为关中的张载、闽中朱熹、濂溪周敦颐、洛阳程颢和程颐。
(6)荀卿:即荀况。战国末思想家,著有《荀子》。
(7)班固:字孟坚,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东汉史学家。
(8)司马迁:字子长,夏阳(陕西韩城南)人,西汉史学家。
(9)扬雄:字子云,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西汉文学家。
(10)刘向:字子政,沛县(今属江苏)人,西汉文学家。
(11)韩柳欧苏曾王:即唐代文学家韩愈、柳宗元;宋代文学家欧阳修、苏轼、曾巩、王安石。
(12)芰荷:即荷花。
(13)尘坌:灰尘。
(14)胸次日拓:心胸日益开阔。胸次,胸中,心里。
(15)酬酢:宾主相互敬酒,为古礼仪的一种。
(16)纷挐纠错:杂乱交错的样子。此指纷纷扰扰。
(17)而天壤之间,坐予坐者寥寥,不谓之独,亦莫予同:意为现实世界中,能坚守我这种“独坐”的人寥寥无几,他们不甘寂寞,也不会同意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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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悦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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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山出水中。山皆美石,上生青丛,冬夏常蔚然。其旁多岩洞,其下多白砾;其树多枫、柟、石楠、楩、槠、樟、柚。草则兰芷,又有奇卉,类合欢而蔓生,轇轕水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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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人登平山堂,率至法海寺,舍舟而陆径,必出红桥下。桥四面触皆人家荷塘。六七月间,菡萏作花,香闻数里,青帘白舫,络绎如织,良谓胜游矣。予数往来北郭,必过红桥,顾而乐之。
登桥四望,忽复徘徊感叹。当哀乐之交乘于中,往往不能自喻其故。王谢冶城之语,景晏牛山之悲,今之视昔,亦有怨耶!壬寅季夏之望,与箨庵、茶村、伯玑诸子,倚歌而和之。箨庵继成一章,予以属和。
嗟乎!丝竹陶写,何必中年;山水清音,自成佳话,予与诸子聚散不恒,良会未易遘,而红桥之名,或反因诸子而得传于后世,增怀古凭吊者之徘徊感叹如予今日,未可知者。
戊子中秋记游
佳节也,胜境也,四方之名流也,三者合,非偶然也。以不偶然之事,而偶然得之,乐也。乐过而虑其忘,则必假文字以存之,古之人皆然。
乾隆戊子中秋,姑苏唐眉岑挈其儿主随园,数烹饪之能,于烝彘首也尤。且曰:“兹物难独噉,就办治,顾安得客?”
余曰:“姑置具,客来当有不速者。”
已而泾邑翟进士云九至。亡何,真州尤贡父至。又顷之,南郊陈古渔至,日犹未昳。眉岑曰:“予四人皆他乡,未揽金陵胜,盍小游乎?”
三人者喜,纳屦起,趋趋以数,而不知眉岑之欲饥客以柔其口也。
从园南穿篱出,至小龙窝,双峰夹长溪,桃麻铺芬。一渔者来,道客登大仓山,见西南角烂银坌涌,曰:“此江也。”
江中帆樯如月中桂影,不可辨。沿山而东至蛤蟆石,高壤穹然。金陵全局下浮,曰谢公墩也。余久居金陵,屡见人指墩处,皆不若兹之旷且周。窃念墩不过土一抔耳,能使公有遗世想,必此是耶。就使非是,而公九原有灵,亦必不舍此而之他也。从蛾眉岭登永庆寺亭,则日已落,苍烟四生,望随园楼台,如障轻容纱,参错掩暎,又如取镜照影,自喜其美。方知不从其外观之,竟不知居其中者之若何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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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郡诗石记
贞元初,韦应物为苏州牧,房孺复为杭州牧,皆豪人也。韦嗜诗,房嗜酒,每与宾友一醉一咏,其风流雅韵,多播于吴中,或目韦房为诗酒仙,时予始年十四五,旅二郡,以幼贱不得与游宴,尤觉其才调高而郡守尊,以当时心,言异日苏、杭苟获一郡足矣。
及今自中书舍人间领二州,去年脱杭印,今年佩苏印,既醉于彼,又吟于此,酣歌狂什,亦往往在人口中,则苏、杭之风景,韦、房之诗酒,兼有之矣。岂始愿及此哉!然二郡之物状人情,与曩时不异,前后相去三十七年,江山是而齿发非,又可嗟矣!
韦在此州,歌诗甚多,有《郡宴》诗云:“兵卫森画戟,燕寝清香。”最为警策。今刻此篇于石,传贻将来,因以予《旬宴》一章,亦附于后,虽雅俗不类,各咏一时之志,偶书石背,且偿其初心焉。
宝历元年七月二十日,苏州刺史白居易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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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尝游于京师侯家富人之园,见其所蓄,自绝徼海外,奇花石无所不致,而所不能致者惟竹。吾江南人斩竹而薪之,其为园亦必购求海外奇花石,或千钱买一石、百钱买一花,不自惜。然有竹据其间,或芟而去焉,曰:“毋以是占我花石地。”而京师人苟可致一竹,辄不惜数千钱;然才遇霜雪,又稿以死。以其难致而又多稿死,则人益贵之;而江南人甚或笑之曰:“京师人乃宝吾之所薪。”
呜呼!奇花石诚为京师与江南人所贵。然穷其所生之地,则绝徼海外之人视之,吾意其亦无以甚异于竹之在江以南。而绝徼海外,或素不产竹之地,然使其人一旦见竹,吾意其必又有甚于京师人之宝之者。是将不胜笑也。语云:“人去乡则益贱,物去乡则益贵。”以此言之,世之好丑,亦何常之有乎!
余舅光禄任君治园于荆溪之上,遍植以竹,不植他木。竹间作一小楼,暇则与客吟啸其中。而间谓余曰:“吾不能与有力者争池亭花石之胜,独此取诸土之所有,可以不劳力而蓊然满园,亦足适也。因自谓竹溪主人。甥其为我记之。”
余以谓君岂真不能与有力者争,而漫然取诸其土之所有者;无乃独有所深好于竹,而不欲以告人欤?昔人论竹,以为绝无声色臭味可好。故其巧怪不如石,其妖艳绰约不如花,孑孑然有似乎偃蹇孤特之士,不可以谐于俗。是以自古以来,知好竹者绝少。且彼京师人亦岂能知而贵之?不过欲以此斗富与奇花石等耳。故京师人之贵竹,与江南人之不贵竹,其为不知竹一也。君生长于纷华,而能不溺乎其中,裘马僮奴歌舞,凡诸富人所酣嗜,一切斥去。尤挺挺不妄与人交,凛然有偃蹇孤特之气,此其于竹必有自得焉。而举凡万物可喜可玩,固有不能间也欤?然则虽使竹非其土之所有,君犹将极其力以致之,而后快乎其心。君之力虽使能尽致奇花石,而其好固有不存也。
嗟乎!竹固可以不出江南而取贵也哉!吾重有所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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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曰:“子之辞辩矣,顾未入吾室。吾室之内,或栖于椟,或陈于前,或枕藉于床,俯仰四顾,无非书者。吾饮食起居,疾痛呻吟,悲忧愤叹,未尝不与书俱。宾客不至,妻子不觌,而风雨雷雹之变,有不知也。间有意欲起,而乱书围之,如积槁枝,或至不得行,辄自笑曰:‘此非吾所谓巢者邪。’”乃引客就观之。客始不能入,既入又不能出,乃亦大笑曰:“信乎其似巢也。”客去,陆子叹曰:“天下之事,闻者不如见者知之为详,见者不如居者知之为尽。吾侪未造夫道之堂奥,自藩篱之外而妄议之,可乎?”因书以自警。淳熙九年九月三日,甫里陆某务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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