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镜记

〔明代〕王度

隋汾阴侯生,天下奇士也。王度常以师礼事之。临终,赠度以古镜,曰:“持此则百邪远人。”

度受而宝之。镜横径八寸,鼻作麒麟蹲伏之象,绕鼻列四方,龟龙凤虎,依方陈布。四方外又设八卦,卦外置十二辰位,而具畜焉。辰畜之外,又置二十四字,周绕轮廓,文体似隶,点画无缺,而非字书所有也。

侯生云二十四气之象形。承日照之,则背上文画,墨入影内,纤毫无失。举而扣之,清音徐引,竟日方绝。嗟乎,此则非凡镜之所同也。宜其见赏高贤,自称灵物。

侯生常云:“昔者吾闻黄帝铸十五镜,其第一横径一尺五寸,法满月之数也。以其相差各校一寸,此第八镜也。”

虽岁祀攸远,图书寂寞,而高人所述,不可诬矣。昔杨氏纳环,累代延庆,张公丧剑,其身亦终。今度遭世扰攘,居常郁怏,王室如毁,生涯何地?宝镜复去,哀哉!今具其异迹,列之于后。数千载之下,倘有得者,知其所由耳。”

大业七年五月,度自御史罢归河东,适遇侯生卒,而得此镜。至其年六月,度归长安。至长乐坡,宿于主人程雄家。雄新受寄一婢,颇甚端丽,名曰鹦鹉。度既税驾,将整冠履,引镜自照。鹦鹉遥见,即便叩头流血,云:“不敢住。”

度因召主人问其故,雄云:“两月前,有一客携此婢从东来。时婢病甚,客便寄留,云,‘还日当取。’比不复来,不知其婢由也。”

度疑精魅,引镜逼之。便云:“乞命,即变形。”

度即掩镜,曰:“汝先自叙,然后变形,当舍汝命。”

婢再拜自陈云:“某是华山府君庙前长松下千岁老狸,大形变惑,罪合至死。遂为府君捕逐,逃于河渭之间,为下邽陈思恭义女,思恭妻郑氏蒙养甚厚。嫁鹦鹉与同乡入柴华。鹦鹉与华意不相惬,逃而东,出韩城县,为行人李无傲所执。无傲,粗暴丈夫也,遂劫鹦鹉游行数岁。昨随至此,忽尔见留。不意遭逢天镜,隐形无路。”

度又谓曰:“汝本老狐,变形为人,岂不害人也?”

婢曰:“变形事人,非有害也。但逃匿幻惑,神道所恶,自当至死耳。”

度又谓曰:“欲舍汝,可乎?”

鹦鹉曰:“辱公厚赐,岂敢忘德。然天镜一照,不可逃形。但久为人形,羞复故体。愿缄于匣,许尽醉而终。”

度又谓曰:“缄镜于匣,汝不逃乎?”

鹦鹉笑曰:“公适有美言,尚许相舍。缄镜而走,岂不终恩?但天镜一临,窜迹无路。惟希数刻之命,以尽一生之欢耳。”

度登时为匣镜,又为致酒,悉召雄家邻里,与宴谑。婢顷大醉,奋衣起舞而歌曰:“宝镜宝镜,哀哉予命!自我离形,而今几姓?生虽可乐,死必不伤。何为眷恋,守此一方!”

歌讫,再拜,化为老狸而死。一座惊叹。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太阳亏。度时在台直,昼卧厅阁,觉日渐昏。诸吏告度以日蚀甚。整衣时,引镜出,自觉镜亦昏昧,无复光色。度以宝镜之作,合于阴阳光景之妙。不然,岂合以太阳曜而宝镜以无光乎?叹怪未已。俄而光彩出,日亦渐明。比及日复,镜亦精朗如故。自此之后,每日月薄蚀,镜亦昏昧。

其年八月十五日,友人薛侠者获一铜剑,长四尺,剑连于靶,靶盘龙凤之状。左文如火焰,右文如水波。光彩的烁,非常物也。侠持过度,曰:“此剑侠常试之,每月十五日,天地清朗,置之暗室,自然有光,傍照数丈。侠持之有日月矣。明公好奇爱古,如饥如渴,愿与君今夕一试。”

度喜甚。其夜,果遇天地清霁。密闭一室,无复脱隙,与侠同宿。度亦出宝镜,置于座侧,俄而镜上吐光,明照一室,相视如昼。剑横其侧,无复光彩。侠大惊,曰:“请内镜于匣。”

度从其言,然后剑乃吐光,不过一二尺耳。侠抚剑,叹曰:“天下神物,亦有相伏之理也。”

是后每至月望,则出镜于暗室,光尝照数丈。若月影入室,则无光也。岂太阳太阴之耀,不可敌也乎?

其年冬,兼著作郎,奉诏撰国史,欲为苏绰立传。度家有奴曰豹生,年七十矣。本苏氏部曲,频涉史传,略解属文。见度传草,因悲不自胜,度问其故。谓度曰:“豹生常受苏公厚遇,今见苏公言验,是以悲耳。郎君所有宝镜,是苏公友人河南苗季子所遗苏公者。苏公爱之甚。

苏公临亡之岁,戚戚不乐。常召苗生谓曰:“自度死日不久,不知此镜当入谁手,今欲以蓍筮一卦,先生幸观之也。”

便顾豹生取蓍,苏生自揲布卦。卦讫,苏公曰:“我死十余年,我家当失此镜,不知所在。然天地神物,动静有征。今河汾之间往往有宝气,与卦兆相合,镜其往彼乎?”

季子曰:“亦为人所得乎?”

苏公又详其卦,云:“先入侯家,复归王氏。过此以往,莫知所之也。”

豹生言讫涕泣。度问苏氏,果云旧有此镜。苏公薨后亦失所在,如豹生之言。故度为苏公传,亦具其事于未篇,论苏公蓍筮绝伦,默而独用,谓此也。

大业九年正月朔旦,有一胡僧行乞而至度家。弟勣出见之。觉其神采不俗,更邀入室,而为具食,坐语良久,胡僧谓曰:“檀越家似有绝世宝镜也,可得见耶?”

曰:“法师何以得知之?”

僧曰:“贫道受明录秘术,颇识宝气。檀越宅上每日常有碧光连日,绛气属月,此宝镜气也。贫道见之两年矣。今择良日,故欲一观。”

出之,僧跪捧欣跃。又谓曰:“此镜有数种灵相,皆当未见。但以金膏涂之,珠粉拭之,举以照日,必影彻墙壁。”

僧又叹息曰:“更作法试,应照见腑脏,所恨卒无药耳。但以金烟薰之,玉水洗之,复以金膏珠粉如法拭之,藏之泥中,亦不晦矣。”

遂留金烟玉水等法。行之,无不获验。而胡僧遂不复见。

其年秋,度出兼芮城令。今厅前有一枣树,围可数丈,不知几百年矣,前后令至,皆祠谒此树,否则殃祸立及也。度以为妖由人兴,淫祀宜绝。县吏皆叩头请度。度不得已,为之以祀。然阴念此树当有精魅所托,人不能除,养成其势。乃密悬此镜于树之间。其夜二鼓许,闻其厅前磊落有声若雷霆者。遂起视之。则风雨晦瞑,缠绕此树,电光晃耀,忽上忽下。至明,有一大蛇,紫鳞赤尾,绿头白角,额上有王字,身被数创,死于树。度便下收镜,命吏出蛇,焚于县门外。仍掘树,树心有一穴,于地渐大,有巨蛇蟠泊之迹。既而坟之,妖怪遂绝。

其年冬,度以御史带芮城令,持节河北道,开仓粮赈给陕东。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蒲陕之间病疫尤甚。有河北人张龙驹,为度下小吏,其家良贱数十口一时遇疾。度悯之,赍此人其家,使龙驹持镜夜照。诸病者见镜,皆惊起,云:“见龙驹持一月来相照,光阴所及,如水著体。冷彻腑脏。”

即时热定,至晚并愈。以为无害于镜,而所济于众。令密持此镜,遍巡百姓。其夜,镜于匣中冷然自鸣,声甚彻远,良久乃止。度心独怪。

明早,龙驹来谓度曰:“龙驹昨忽梦一人。龙头蛇身,朱冠紫服:谓龙驹,我即镜精也,名曰紫珍。常有德于君家,故来相托。为我谢王公,百姓有罪,天与之疾,奈何使我反天救物?且病至后月,当见愈,无为我苦。”

度感其灵怪,因此志之。至后月,病果渐愈,如其言也。

大业十年,度弟勣自六合丞弃官归,又将遍游山水,以为长往之策。度止之曰:“今天下向乱,盗贼充斥,欲安之乎?且吾与汝同气,未尝远别。此行也,似将高蹈。昔尚子平游五岳,不知所之。汝若追踵前贤,吾所不堪也。”

便涕位对曰:“意已决矣,必不可留。兄今之达人,当无所不体。孔子曰:“匹夫不夺其志矣。‘人生百年,忽同过隙。得情则乐,失志则悲。安遂其欲,圣人之义也。”

度不得已,与之决别,勣曰:“此别也,亦有所求。兄所宝镜,非尘俗物也。勣将抗志云路,栖踪烟霞,欲兄以此为赠。”

度曰:“吾何惜于汝也。”

即以与之。勣得镜,遂行,不言所适。

至大业十三年夏六月,始归长安。以镜归,谓度曰:“此镜真宝物也。辞兄之后,先游嵩山少室,降石梁,坐玉坛。属日暮,遇一嵌岩。有一石堂,可容三五人,栖息止焉。月夜二更后,有两人,一貌胡,须眉皓而瘦,称山公。一面阔,白须、眉长,黑而矮,称毛生,谓曰:‘何人斯居也?’曰:‘寻幽探穴访奇者。’二人坐与谈久,往往有异义出于言外。疑其精怪,引手潜后开匣取镜。镜光出,而二人失声俯伏。矮者化为龟,胡者化为猿。悬镜至晓,二身俱殒。龟身带绿毛,猿身带白毛。

即入箕山,渡颍水,历太和,视玉井。并傍有池,水湛然绿色。问樵夫,曰:‘此灵湫耳。村间每八节—祭之,以祈福佑。若一祭有阙,即池水出黑云,大雹伤稼,白雨流注,浸堤坏阜。’引镜照之,池水沸涌,有雷如震,忽尔池水腾出池中,不遗涓滴。可行二百余步,水落于地。有一鱼,可长丈余,粗细大于臂。首红额白,身作青黄间色。无鳞有涎,蛇形龙角,嘴尖,状如鲟鱼,动而有光。在于泥水,因而不能远去。谓鲛也,失水而无能为耳。刃而为炙,甚膏,有味,以充数朝口腹。

遂出于宋汴。汴主人张琦家有女子患病,入夜,哀痛之声实不堪忍。问其故,病来已经年岁。白日即安,夜常如此。停一宿,及闻女子声,遂开镜照之。痛者曰:‘戴冠郎被杀。’其病者床下,有大雄鸡死矣。乃是主人家七八岁老鸡也。

游江南,将渡广陵扬子江,忽暗云覆水,黑风波涌。舟子失容,虑有覆没。携镜上舟,照江中数步,明朗彻底。风云四敛,波涛遂息。须臾之间,达济天堑。跻摄山,麴芳岭。或攀绝顶,或入深洞。逢其群鸟环人而噪,数熊当路而蹲。以镜挥之,熊鸟奔骇。是时利涉浙江,遇潮出海,涛声振吼,数百里而闻。舟人曰:“涛既近,未可渡南。若不回舟,吾辈必葬鱼腹。‘出镜照,江波下进,屹如云立。四面江水,豁开五十余步。水渐清浅,鼋鼍散走,举帆翩翩,直入南浦。然后却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

遂登天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还履会稽,逢异人张始鸾,授《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之事。与陈永同归。更游豫章!”,见道士许藏秘,云是旌阳七代孙,有咒登刀履火之木。说妖怪之次,更言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在三女遭魁病,人莫能识。藏秘疗之无效。故人曰赵丹,有才器,任丰城县尉。因过之。丹命祗承人指停处。请曰:‘欲得仓督李敬慎家居止。’丹遽命敬慎为主,礼因问其故,敬曰:‘三女同居堂内阁子,每至日晚,即靓妆炫服。黄昏后,即归所居阁子,灭灯烛。听之,窃与人言笑声。及其晓眠,非唤不觉。日日渐瘦,不能下食。制之下令妆梳,即欲自缢投井,无奈之何。’谓敬曰:‘引示阁子之处。’其阁东有窗。恐其门闭,固而难启,遂昼日先刻断窗棂四条,却以物支柱之如旧。至日暮,敬报曰:‘妆梳人阁矣。’至一更,听之,言笑自然。拔窗棂子持镜人阁照之。三女叫云:‘杀我婿也。’初下见一物,悬镜至明,有一鼠狼,首尾长一尺三四寸,身无毛齿。有一老鼠亦无毛齿,其肥大可重五斤。又有守宫,大如人手,身披鳞甲,焕烂五色,头上有两角,长可半寸,尾长五寸以上,尾头一寸色白,并于壁孔前死矣。从此病愈。

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庐山处士苏宾,奇识之士也。洞明《易》道,藏往知来。谓曰:‘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今宇宙丧乱,他乡未必可止。吾子此镜尚在,足下卫,幸速归家乡也。’然其言,即时北归。便游河北,夜梦镜谓曰:‘我蒙卿兄厚礼,今当舍人间远去,欲得一别,卿请早归长安也。’梦中许之。及晓,独居思之,恍恍发悸,即时西首秦路。今既见兄,不负诺矣。终恐今灵物亦非兄所有。”数月,勣还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匣中悲鸣,其声纤远。俄而渐大,若龙咆虎吼,良信乃定。开匣视之,即失镜矣。

作品简介

《古镜记》是隋末作家王度创作的传奇。作品主人公王度,自述大业七年(611)从汾阴侯生处得到一面古镜,能辟邪镇妖,携之外出,先后照出老狐与大蛇所化之精怪,并消除了疫病,出现了一系列奇迹。后其弟王绩出外游历山水,借用古镜随身携带,一路上又消除了许多妖怪。最后王绩回到长安,把古镜还给王度。大业十三年(617)古镜在匣中发出悲鸣之后,突然失踪。全篇以几则小故事相连缀,侈陈灵异,辞旨诙诡,尚存六朝志怪馀风;但篇幅较长,加强了细节描写和人物对话,稍有文采,代表着小说从志怪演进为传奇的一个发展阶段。

创作背景

《古镜记》的写作年代,史书无载,但根据上文王度的生卒年推算,以及《古镜记》中关于大业末的记载和古镜于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亡去的描述,《古镜记》当写于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以后至唐武德中王度去世这段时间。

关于《古镜记》的写作时间问题学界有不同的看法:第一种意见认为《古镜记》创作于隋末唐初。鲁迅、汪辟疆、刘开荣、李宗为、程毅中、侯忠义、韩理洲、徐斯年、吴志达等人都认为它是唐朝初年的作品。第二种观点认为,《古镜记》是中唐小说。段仲熙《王度〈古镜记〉是中唐小说》持此说。张长弓《唐宋传奇作者暨其时代》也认为《古镜记》当作于中唐以后而非唐初。

翻译注释

翻译

隋朝汾阴县有个叫侯生的人,是很有些奇特的本事的。我一直把他当作老师一样尊重。他去世之前,送了我一面古镜,并对我说:“有了这面镜子邪魔外道就不敢靠近你了”。

于是,我便拿它当宝贝收下了。这面镜子直径有八寸,镜柄上雕刻着一只蹲伏的麒麟,镜身四角则是龟龙凤虎,而与四角对应的是八卦,八卦之外设十二辰肖。最特别的是在辰肖外围,镜子轮廓上写着二十四个字,像是隶书,点画分明,但却一个都不是字典上能查到的。

侯生说那是二十四气的象征。镜子要是放在太阳下一照,背面的图案和文字就显露在影子里,纤毫毕露,一丝不差。用手敲它,清脆的声音徐徐飘散,余音袅袅,竟然小半天才完全消失。哎呀,总之这面镜子来历不凡,据说能看它一眼的都必须是高人,更何况是得到它的人呐。

关于镜子的来历,侯生也曾对我说起过,他说:“我听说黄帝当年铸过十五面镜子,第一面直径一尺五寸,那是效法十五月圆而作的;其后,每面镜子都小一寸,而这就是第八面镜子。”

虽然这传说历时久远,但从高人嘴里说出来,应该不是假的。昔日,杨氏得到玉环,风光了好几代,张公丢了宝剑,不久连命都保不住;而今,我在纷扰的尘世里浮沉,直到岁月老去,事业不在,而宝镜也终于离我而去,想想便有些悲伤。现今,我将关于宝镜的一些奇异事情写出来,也好让千百年后得到的人,知道它的来历。

大业七年五月,我卸任御史回河东老家,正好遇到侯生去世,便得到了宝镜。六月,我复归长安,途经长乐坡,晚上在程雄家借宿。恰好有人在程雄家寄放了一个婢女,长得端庄秀丽,名字叫鹦鹉。我投宿的时候,解下驾车的马,整理衣裳,就拿镜子出来照一照。鹦鹉在远处看见了,马上伏倒在地,血流不止,嘴里还说:“不敢住了,不敢住了。”

我感到十分惊奇,就把程雄找来问。程雄说:“两个月前,有一个客人带着她从东面来,当时她病得厉害,客人便留她下来,并说‘回来时带她走’,但到现在客人也没回来,因此我也不太清楚她的来历。”

我怀疑她是妖精,就拿镜子逼迫她。她立刻叫道:“饶命,我现原形。”

我收起镜子说:“你先老实交待来历,再变回原形,我就饶你性命。”

婢女再次叩拜,并讲述起来:“我是华山府君庙前长青松树下的一只千年狸猫,由于变形惑世而遭到府君的追捕。我逃到渭水河畔,作了下邽陈思恭的养女,思恭的妻子郑氏为人糊涂,把我嫁给了一个叫柴华的同乡。我与柴华过不到一起,就往东逃,到了韩城县外被一个叫李无傲的人捉住。李无傲是个脾气暴躁的男人,带着我在外游荡了好几年,前些日子到这里,却忽然把我丢下。不曾想我在这里遇到宝镜,再也无法隐藏了。”

我又问她:“你原本是狸猫,变形成人,难道不是来害人的吗?”

婢女答:“我变成人,与人相处,从来没有害过人。但逃跑躲藏,制造幻相,却惹得神仙们讨厌,所以我知道自己是该死的。”

我听完,说:“我要是愿意放过你呢?”

鹦鹉说:“恩公宽厚,感激不尽,但宝镜一照,就不能再遁形逃脱了。不过,做人时间长了,恢复原形感觉羞耻,希望能把镜子放回盒子里,准许我一醉到死。”

我又问:“我收了宝镜,你不会逃跑吧?”

鹦鹉笑着回答:“恩公刚才已经放过我了,我何必让您收了镜子再逃,那不是辜负了您的好意恩德?其实宝镜一照,已经无路可逃,我只希望在有限的生命里,能享受人生最后的欢愉罢了。”

我马上拿出镜盒,又取美酒,召来程雄家人和街坊邻里一起设宴畅饮。没过多久,婢女就醉了,只见她挥起衣袖,翩翩起舞,并哀婉地唱道:“宝镜啊宝镜,让我哀伤自己的命运。自从离开我的原形,已走过了多少人间坎坷?活着固然有许多的快乐,但死去也不必有太多的悲伤。什么才是我最眷恋的啊,也就是这一方天地难以忘怀。”

歌唱完,再次拜谢,她随即化为狸猫死去了。在座的人无不感到惊异和叹息。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中午我躺在客厅里休息,觉得太阳渐渐昏暗下来。下属的官吏跑来告诉我发生日蚀了。我整理衣服,拿起镜子,觉得镜子也昏浊不清,光彩不在。我觉得宝镜可能是采撷天地阴阳之气的,否则为什么太阳黯淡,它也无光呢?正在琢磨时,宝镜渐渐明亮起来,而户外的阳光也明朗了。等到日蚀过去,阳光普照,宝镜也恢复了原状。从那以后,每逢云遮雾绕,日月无光,宝镜也同样昏昧不清。

这年的八月十五,我的朋友薛侠说他得到一把铜剑,剑长四尺,剑身与柄连为一体,柄上刻有龙凤,左边纹路如火焰,右边纹路似水波,光彩夺目,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之物。薛侠拿着它对我说:“这剑我曾经试过,每月十五,天地清朗,放在暗室里,能发出夜光,可以照好几丈远。我得到它有些日子了。我知道你喜欢新奇古怪的东西,就拿来今晚试给你看。”

我听了很高兴。当天晚上,天气很好。我封闭了一间暗室,和薛侠一起进去。我拿出宝镜,放在身旁。不一会儿镜子就亮了起来,能把整个屋子照得像白天一样。铜剑横放在边上,则一点光彩都看不出来了。薛侠看了大为惊异,说:“把镜子收起来试试。”

我收起镜子,然后剑亮了起来,不过光照才一两尺远。薛侠抚摸着铜剑叹息道:“天底下的神物,也有互相降服的啊!”

此后,每到月圆之夜,我就拿宝镜到暗室,镜子的光总是可以照耀好几丈远,但如果月光一照进来,宝镜就立刻失去了光彩。难道是因为太阳和月亮的光华,宝镜抵挡不住吗?

这一年冬天,我兼任著作郎,奉命编撰国史,准备为苏绰写传记。我有一个家奴叫豹生,已经七十岁了。他原来在苏家当差,知道不少历史掌故,还能写一点文章。他看见我替苏绰传记,竟然悲伤的把持不住,对我说:“苏绰老爷对我有知遇之恩,今天看见老爷写他过往的事迹,所以感到悲伤。老爷的宝镜是苏老爷一位河南的朋友苗季子留给他的。苏老爷非常喜爱。

苏老爷临终之前,曾把苗季子叫去,说:“我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我死了不知道这个宝镜会落到谁的手上。今天打算算一卦,你在旁边看着吧。”

我便取来蓍草,苏老爷自己摆布卦象。卦象出来后,他说:“我死十多年后,我家会丢失这宝镜,不知道它流落到哪里。但像这样的神物,无论怎样都会有征兆。如今汾河附近,经常有宝气升腾,与卦象吻合,宝镜大概会到那里去吧?”

苗季子问:“也是被人得到吗?”

苏老爷又仔细地看了看卦象,说:“先到姓侯的家中,然后被姓王的人得到。再往后,就不知道了。”

豹生说完,便哭了。我询问了苏家的人,说原来是有宝镜的,苏老爷去世后,就丢失了,和豹生说的一样。所以,我为苏绰写的传记,也把这件事写在了末尾。苏绰算卦的本事天下无双,但很少露一手,这就是证明吧。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的早晨,有一个和尚来讨饭,我兄弟王绩看见了,觉得他气质不俗,便邀请他到家中,不仅招待他吃饭,还与他聊了很久。和尚对王绩说:“施主家好像藏着一面绝世宝镜,能不能让我看一看呢?”

王绩说:“你怎么知道的?”

和尚说:“我学过一些法术,懂得看风水。你家房上有青气升腾,直冲蓝天,这青气与月亮气息相通,是宝镜发散出来的。我已经观察快两年了,选择在今天这样的吉日来,就是为了能看一眼宝镜。”

王绩听了,便取来宝镜。和尚虔诚地跪在地上,手捧着宝镜,脸上露出欣喜悦然的表情。之后,他又对王绩说:“这面宝镜有许多灵幻的变化,通常都不显露出来。但如果涂上金色的面膏,拿珍珠粉擦试它,阳光一照,绚丽的光影便会在墙壁上呈现出来。”

和尚还叹息着说:“还有一种办法,能让宝镜的光照出五脏六腑,那人就不怕无药可救了。不过,如果先香火熏蒸,再涂上面膏和珍珠粉,就是把它藏在泥里,光影也不会晦暗的。”

按照和尚说的办法做,真的都灵验了,但这之后这个和尚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年秋天,我做了芮城县令。县政府大院里有一棵腰围数丈的百年枣树,每一任县令来都要祭拜它,否则就会立即有祸事发生。我觉得应该杜绝迷信风气,但手下人却都磕头要我遵守老规矩。我不得已,只好装装样子祭拜了一下,但心里却琢磨,这棵树里肯定有妖精,于是就悄悄地把宝镜悬在树上。当天晚上两点多钟,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有打雷似的动静,我爬起来一看,只见树周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气象万千。天亮之后,在树下发现一条大蛇,身体上的鳞片是紫色的,尾巴却火焰一样的赤红,绿色的蛇头上长着白角,额头上有一个王字,但它身上有好几处伤痕,已经死了。我把宝镜拿了下来,命令县吏把蛇拿到县政府门口烧掉,然后又把树干挖开,在里面发现一个洞,越往地下越大,有大蛇盘踞的痕迹。把洞填埋之后,这里就太平了。

冬天,我作了御史兼任芮城县令,主持河北一带工作。当时,正遇上自然灾害,民间闹饥荒,蒲陕一带疫病流行。有一个叫张龙驹的河北人,在我手下当差,他一家几十口人,都得了病。我很同情他,便去他家慰问,并且让他晚上拿着宝镜照一照。这些病人看见镜子,都吃惊地跳起来,说:“看见龙驹举着月亮,月光照在身上,像冰一样清凉到心里。”

很快燥热就平复,当天晚上病都好了。我觉得宝镜既不会受损,又可以救治百姓,就命令手下悄悄地拿着镜子到各家巡视。夜里,宝镜在盒子里发出嘶鸣的声音,很长时间才停下来。我感到有些奇怪。

第二天早上,龙驹对我说:“我昨晚梦见一个龙头蛇身的人,戴红帽子,穿紫色的衣裳,对我说:‘我就是镜子里的神灵,名字叫紫珍。我曾经帮助过你,所以来托你办件事。请替我告诉王先生,老百姓得罪了天神,所以上天才降下疫病,可是王先生却让我违反天命去救老百姓!而且再过一个来月,疫病会消失,就不要再让我劳苦受累了。’”

我相信这是神灵托言,所以记住了。到了一个月后,果然像他说的,疫情消失了。

大业十年,做到六合丞的弟弟王绩辞官归来,又准备游历山水,并以此作为生活理想。我劝他说:“现在天下纷乱,盗贼横行,在外游历安全系数不高啊!而且我和你志同道合,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长时间分别过。这一次你远游,似乎会走得很远。昔日尚子平游历五岳,最后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要是追随先辈贤人的脚步,那叫我该怎么办啊!”

说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王绩则说:“我已经决定,不会留下来了。哥哥是个豁达的人,一定能体谅我的。孔子说过:‘一个人实现志愿的权利是不该被剥夺的。’人生不过百年,也就匆匆眨眼之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就有乐趣,不能做就是悲哀。让一个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才是圣贤的主张。”

我没有办法,只好与他告别。临行前,王绩又对我说:“这次分别,我还有件事想求哥哥。你的那面宝镜,不是普通的东西。我这次翻山越岭,在云霞间游走,希望哥哥能把宝镜送给我。”

我说:“弟弟你开口,我什么不给你呀!”

马上把宝镜给了他。王绩拿了宝镜上路,并没有说他会去哪里。

到了大业十三年夏六月,王绩回到了长安。他把宝镜还给我,并对我说:“这镜子真是宝物啊!和哥哥分别之后,我先去了嵩山的少室山,从石梁峰往下,在玉坛坪休息。到了日暮黄昏之际,走到一个山崖下,那里有一个天然的石堂,可以容纳三五个人,我就躲在里面过夜。当晚,两点多钟,来了两个人:一个长得像胡人,须发浓密,身形瘦削,自称山公;另一个脸庞宽阔,蓄白胡子,眉毛很长,长得又黑又矮,自称毛生。他们问我:‘你是谁,为什么住在这里?’我说:‘我来旅游,经过这里而已。’两个人就坐下来和我聊天,可是说话往往词不达意。我怀疑他们是妖怪,就悄悄背过手,从包袱里取出宝镜。宝镜的光芒刚一射出来,两人就惊呼一声,匍匐在地上。那个矮子变成了乌龟,胡人则变成了猿猴。我把宝镜悬挂起来,等到了天亮,两个家伙就都被照死了。我一看,原来是一只绿毛龟和一头白眉猿。

“之后,我又去过箕山,在颖水漂流,登上太和,去观赏玉井泉。玉井旁边有一个水池,池水清澈碧绿。当地的樵夫告诉我:‘这池里住着神灵,附近的村庄每逢节气都要祭拜,求取赐福平安。假如哪一次祭拜没做好,水池立刻会升起黑云,大冰雹从天而降,水漫过堤坝,冲毁码头。’我拿出宝镜对着水池一照,只见水池里的水像开水一样沸腾翻涌,声音像打雷一样巨大;忽然,池里的水腾空而起,形成一个水柱,涌落在二百步远的地方。水柱落地后,看见一条鱼,有一丈多长,鱼身粗得两个手抱不过来;鱼头呈红色,额上有白点,鱼身青黄相间;它没有鱼鳞,但像泥鳅似的有一层粘液;头长得像蛇,但有龙一样的角;嘴巴尖尖的,和鲟鱼差不多。当时它周身还泛着耀眼的光,只是陷在泥里,不能游走。我觉得它是条蛟,你知道蛟离开了水就没什么能耐了。我拿刀把它宰了,然后用火烤,作成干粮,味道还蛮好的,当了好几天的早饭。

“接着,我去了宋汴。当地的主人张琦家有一个女子生病了,每天晚上痛苦的哀叫,声音凄厉悲惨,让人听不下去。我就问他们原因。他们说病了已经一年,白天总是好好的,每到晚上就这样痛苦。我当晚住在那里,听到女子的叫声时,就拿宝镜对着照。病人叫道:‘杀了那个戴帽子的男人吧!’而后,从病人的床底下发现一只死了的大公鸡,原来是主人家已经养了七八年的鸡。

“在游历江南的时候,我正从广陵横渡扬子江。忽然天空乌云压境,狂风大作,波涛汹涌,船夫吓得脸色煞白,害怕有翻船的危险。我拿了宝镜站在船头,对着江面照去,立刻眼前一片明朗,风云都飘散开去,浪潮也不再汹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达了岸边的青山。之后,我或攀岩而上,或循洞而行,路上遇到鸟群,在四周鼓噪鸣叫,还碰到几只狗熊蹲在路边上;但只要我拿着宝镜一挥,它们就都被吓跑了。有一天赶路去浙江,涨潮的时候出海,涛声如震天怒吼,几百里之外都能听到。船家说:“潮水已经快到跟前了,不能再往南去。要是再不回头,我们肯定会掉到海里喂鲨鱼。”我就拿出宝镜一照,潮水就不能往前涌,而是像云一样立了起来,四周排开五十多米的一条江路,江水清澈,水面平静。于是我们扬帆速行,一路直达南浦。上岸后回头一看,只见汹涌的巨浪高达数十丈,一下子就把刚才渡过来的水路给吞没了。

“随后,我去了天台山,游览那里的洞府深沟。晚上我把宝镜别在身上,穿越山谷,光线直达百步之外,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枝头的小鸟则被强烈的光线惊得到处乱飞。后来,我在会稽遇到一个高人叫张始鸾,他传授了我一些奇门遁甲的法术。我和陈永一起往回走,顺便游了游豫章,遇见一个叫许藏秘的道士。他说自己是旌阳第七代孙子,会踩刀吐火的本领。他在说奇闻轶事之余,提到丰城县粮食局局长李敬慎家有三个女儿,得了怪病,没有人见过,更不会医治。他去疗救过,但也没有成功。我有个老朋友叫赵丹,很有才干,在丰城县担任县尉,所以我就顺道从那里经过。赵丹准备安排我住宿,我对他说:“我想住到李敬慎家。”赵丹随即就让李敬慎来接待我。于是我就问起了他女儿生病的事。他说:‘三个女儿都住在内堂的阁楼,每天一到晚上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黄昏之后就躲在阁楼里既不开灯,也不出来。在楼下仔细听,能听到她们在与人说笑。到了天亮,不去叫她们就不能醒过来。而且天天不好好吃饭,人日渐消瘦下去。我也曾阻止她们梳妆打扮,可她们就闹着要跳井自杀,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对李敬慎说:‘请带我到小姐住的阁楼去。’阁楼的东面有窗户。我怕大门关了打不开,就先弄断了几根窗户上的横木,再拿东西顶住,看上去和原来一样。到了傍晚,李敬慎来告诉我:‘她们化完妆,回阁楼了。’到了一点多,听见谈笑的声音。我拨开窗户,拿着宝镜闯进了阁楼,朝里面一照。三个女子叫道:‘杀我丈夫了。’最初什么也看不见,后来等宝镜把里面照亮,便看见一只黄鼠狼,有一尺三四寸那么长,全身光洁无毛;有一只老鼠也不长毛,居然有五六斤重的样子;还有一只壁虎,和人的手差不多大,全身长满鳞甲,颜色绚丽,头上长着两只半寸来长的角,尾巴有五寸以上,尾巴顶端有一寸左右是白色的。他们都在墙壁前死了。从那以后三个女子的病就好了。

“之后,我在庐山住了几个月,有时在树林里扎营,有时在草丛里露宿,那里豺狼虎豹多的不得了,但只要我拿出宝镜,就都吓得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了。庐山有个隐士叫苏宾,是个博学的知识分子,精通易经,能洞悉过去,预测未来,他对我说:‘天下的神物,肯定不会一直留在人间。现在世道纷乱,在异乡不是很安全,你手里拿着宝镜,可以自卫防身,但还是早些回家乡的好。’我认为他说得对,便立即出发北归。在走到河北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梦里,宝镜对我说:‘你哥哥对我不错,但现在我要离开人间了,想和他告个别,请你早点回长安吧。’我答应了。到了早上,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回想经过的这些事,觉得后怕,所以匆匆回来了。现在看见了哥哥,总算实现了诺言。不过我觉得宝镜这样具有灵气的宝物,恐怕也最终并不属于哥哥的。”几个月后,王绩回了河东。

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镜盒中传来悲鸣之声,最初声音仿佛很遥远,而后渐渐变大,像虎啸龙吟一般声势磅礴,过了很久才安静下来。我打开盒子一看,宝镜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注释

全文拼音版

jìng
suífényīnhóushēngtiānxiàshìwángchángshīshìzhīlínzhōngzèngjìngyuēchíbǎixiéyuǎnrén
shòuérbǎozhījìnghéngjìngcùnzuòlíndūnzhīxiàngràolièfāngguīlóngfèngfāngchénfāngwàiyòushèguàguàwàizhìshíèrchénwèiérchùyānchénchùzhīwàiyòuzhìèrshízhōuràolúnkuòwénshìdiǎnhuàquēérfēishūsuǒyǒu
hóushēngyúnèrshízhīxiàngxíngchéngzhàozhībèishàngwénhuàyǐngnèixiānháoshīérkòuzhīqīngyīnyǐnjìngfāngjuéjiēfēifánjìngzhīsuǒtóngjiànshǎnggāoxiánchēnglíng
hóushēngchángyúnzhěwénhuángzhùshíjìnghéngjìngchǐcùnmǎnyuèzhīshùxiāngchàxiàocùnjìng
suīsuìyōuyuǎnshūérgāorénsuǒshùyángshìhuánlèidàiyánqìngzhānggōngsàngjiànshēnzhōngjīnzāoshìrǎorǎngchángyàngwángshìhuǐshēngbǎojìngāizāijīnlièzhīhòushùqiānzàizhīxiàtǎngyǒuzhězhīsuǒyóuě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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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uēbiànxíngshìrénfēiyǒuhàidàntáohuànhuòshéndàosuǒèdāngzhìěr
yòuwèiyuēshě
yīngyuēgōnghòugǎnwàngrántiānjìngzhàotáoxíngdànjiǔwèirénxíngxiūyuànjiānxiájǐnzuìérzhōng
yòuwèiyuējiānjìngxiátá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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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ēngshíwèixiájìngyòuwèizhìjiǔzhàoxióngjiālínyànxuèqǐngzuìfènéryuēbǎojìngbǎojìngāizāimìngxíngérjīnxìngshēngsuīshāngwèijuànliànshǒufāng
zàibàihuàwèilǎoérzuòjīngtàn
niányuètàiyángkuīshízàitáizhízhòutīngjuéjiànhūnzhūgàoshíshénzhěngshíyǐnjìngchūjuéjìnghūnmèiguāngbǎojìngzhīzuòyīnyángguāngjǐngzhīmiàorántàiyángyàoérbǎojìngguāngtànguàiwèiéérguāngcǎichūjiànmíngjìngjīnglǎngzhīhòuměiyuèbáoshíjìnghūnmèi
niányuèshíyǒurénxuēxiázhěhuòtóngjiànzhǎngchǐjiànliánpánlóngfèngzhīzhuàngzuǒwénhuǒyànyòuwénshuǐguāngcǎideshuòfēichángxiáchíguòyuējiànxiáchángshìzhīměiyuèshítiānqīnglǎngzhìzhīànshìrányǒuguāngbàngzhàoshùzhàngxiáchízhīyǒuyuèmínggōnghǎoàiyuànjūnjīns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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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óngyánránhòujiànnǎiguāngguòèrchǐěrxiájiàntànyuētiānxiàshényǒuxiāngzh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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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ándōngjiānzhezuòlángfèngzhàozhuànguóshǐwèichuòchuánjiāyǒuyuēbàoshēngniánshíběnshìpínshèshǐchuánlüèjiěshǔwénjiànchuáncǎoyīnbēishèngwènwèiyuēbàoshēngchángshòugōnghòujīnjiàngōngyányànshìbēiěrlángjūnsuǒyǒubǎojìngshìgōngyǒurénnánmiáozisuǒgōngzhěgōngàizhīshén
gōnglínwángzhīsuìchángzhàomiáoshēngwèiyuējiǔzhījìngdāngshuíshǒujīnshīshìguàxiānshēngxìngguānzhī
便biànbàoshēngshīshēngdiéguàguàgōngyuēshíniánjiādāngshījìngzhīsuǒzàirántiānshéndòngjìngyǒuzhēngjīnfénzhījiānwǎngwǎngyǒubǎoguàzhàoxiāngjìngwǎng
ziyuēwèirénsuǒ
gōngyòuxiángguàyúnxiānhóujiāguīwángshìguòwǎngzhīsuǒzh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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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ǔniánzhèngyuèshuòdànyǒusēngxíngérzhìjiāchūjiànzhījuéshéncǎigèngyāoshìérwèishízuòliángjiǔsēngwèiyuētányuèjiāshìyǒujuéshìbǎojìngj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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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òuxúnzhēnzhìshānsuōshùyuèhuòzhǎnglínhuò宿cǎomǎngbàojiēwěicháilángliánjìngshìzhīcuànshānchùshìbīnshízhīshìdòngmíngdàocángwǎngzhīláiwèiyuētiānxiàshénjiǔrénjiānjīnzhòusàngluànxiāngwèizhǐzijìngshàngzàixiàwèixìngguījiāxiāngrányánshíběiguī便biànyóuběimèngjìngwèiyuēméngqīngxiōnghòujīndāngshěrénjiānyuǎnbiéqīngqǐngzǎoguīzhǎngānmèngzhōngzhīxiǎozhīhuǎnghuǎngshí西shǒuqínjīnjiànxiōngnuòzhōngkǒngjīnlíngfēixiōngsuǒyǒushùyuèháidōng
shísānniányuèshíxiázhōngbēimíngshēngxiānyuǎnéérjiànruòlóngpáohǒuliángxìnnǎidìngkāixiáshìzhīshījì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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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技,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瀯瀯之声与耳谋,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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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灵岩记

〔清代〕姚鼐

泰山北多巨岩,而灵岩最著。余以乾隆四十年正月四日自泰安来观之。其状如垒石为城墉,高千馀雉,周若环而缺其南面。南则重嶂蔽之,重溪络之。自岩至溪,地有尺寸平者,皆种柏,翳高塞深。灵岩寺在柏中,积雪林下,初日澄彻,寒光动寺壁。寺后凿岩为龛,以居佛像,度其高,当岩之十九,峭不可上,横出斜援乃登。登则周望万山,殊骛而诡趣,帷张而军行。岩尻有泉,皇帝来巡,名之曰“甘露之泉”。僧出器,酌以饮余。回视寺左右立石,多宋以来人刻字,有墁入壁内者,又有取石为砌者,砌上有字日“政和”云。

余初与朱子颍约来灵岩,值子颍有公事,乃俾泰安人聂剑光偕余。聂君指岩之北谷,溯以东,越一岭,则入于琨瑞之山。盖灵岩谷水西流,合中川水入济;琨瑞山水西北流入济,皆泰山之北谷也。世言佛图澄之弟子曰竺僧朗,居于琨瑞山,而时为人说其法于灵岩。故琨瑞之谷曰朗公谷,而灵岩有朗公石焉。当苻坚之世,竺僧朗在琨瑞大起殿舍,楼阁甚壮,其后颓废至尽;而灵岩自宋以来,观宇益兴。

灵岩在长清县东七十里,西近大路,来游者日众。然至琨瑞山,其岩谷幽邃,乃益奇也。余不及往,书以告子颍:子颍他日之来也,循泰山西麓,观乎灵岩,北至历城。复溯朗公谷东南,以抵东长城岭下,缘泰山东簏,以反乎泰安,则山之四面尽矣。张峡夜宿,姚鼐记。

蓝田县丞厅壁记

〔唐代〕韩愈

丞之职所以贰令,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主簿、尉乃有分职。丞位高而逼,例以嫌不可否事。文书行,吏抱成案诣丞,卷其前,钳以左手,右手摘纸尾,雁鹜行以进,平立睨丞曰:“当署。”丞涉笔占位,署惟谨,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漫不知何事。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必曰“丞”。至以相訾謷。丞之设,岂端使然哉?

博陵崔斯立,种学绩文,以蓄其有,泓涵演迤,日大以肆。贞元初,挟其能战艺于京师,再进再屈千人。元和初,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始至,喟曰:“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职。”既噤不得施用,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一蹑故迹,破崖岸而为之。

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墁治壁,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俨立若相持,水㶁㶁循除鸣。斯立痛扫溉,对树二松,日吟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

文心雕龙·书记

〔南北朝〕刘勰

大舜云:“书用识哉。”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书之为体,主言者也。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三代政暇,文翰颇疏。春秋聘繁,书介弥盛: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又子服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固知行人挚辞,多被翰墨矣。及七国献书,诡丽辐辏;汉来笔札,辞气纷纭。观史迁之《报任安》,东方朔之《难公孙》,杨恽之《酬会宗》,子云之《答刘歆》:志气盘桓,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魏之元瑜,号称“翩翩”;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休琏好事,留意词翰: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

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战国以前,君臣同书;秦汉立仪,始有表奏;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其义美矣。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而郡将奏笺。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黄香奏笺于江夏,亦肃恭之遗式矣。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刘廙谢恩,喻切以至;陆机自理,情周而巧:笺之为善者也。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试;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著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

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郑氏谱《诗》,盖取乎此。

籍者,借也。岁借民力,条之于版,《春秋》司籍,即其事也。

簿者,圃也。草木区别,文书类聚;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

录者,领也。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故曰录也。

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

术者,路也。算历极数,见路乃明;《九章》积微,故以为术;话南《万毕》,皆其类也。

占者,觇也。星辰飞伏,伺候乃见,精观书云,故曰占也。

式者,则也。阴阳盈虚,五行消息,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以律为名,取中正也。

令者,命也。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使民从也。

法者,象也。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

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

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今羌胡征数,负贩记缗,其遗风欤!

券者,束也。明白约束,以备情伪。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古有铁券,以坚信誓;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

疏者,布也。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盖谓此也。

刺者,达也。《诗》人讽刺,《周礼》三刺,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

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

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议政未定,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

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

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

谚者,直语也。丧言亦不及文,故吊亦称谚。廛路浅言,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满储中”,皆其类也。《太誓》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并上古遗谚,《诗》、《书》可引者也。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观此四条,并书记所总: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言既身文,信亦邦瑞,翰林之士,思理实焉。

赞曰:文藻条流,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万古声荐,千里应拔。庶务纷纶,因书乃察。

永州韦使君新堂记

〔唐代〕柳宗元

将为穹谷峭岩渊池于郊邑之中,则必辇山石,沟涧壑,淩绝峰阻,疲极人力,乃可以有为也。然而求天作地生之状,咸无得焉。逸其人,因其地,全其天,昔之所难,今于是乎在。

永州实惟九疑之麓。其始度土者,环山为城。有石焉,翳于奥草;有泉焉,伏于土涂。蛇虺之所蟠,狸鼠之所游。茂树恶木,嘉葩毒卉,乱杂而争植,号为秽墟。

韦公之来,既逾月,理甚无事。望其地,且异之。始命芟其芜,行其涂。积之丘如,蠲之浏如。既焚既酾,奇势迭出。清浊辨质,美恶异位。视其植,则清秀敷舒;视其蓄,则溶漾纡余。怪石森然,周于四隅。或列或跪,或立或仆,窍穴逶邃,堆阜突怒。乃作栋宇,以为观游。凡其物类,无不合形辅势,效伎于堂庑之下。外之连山高原,林麓之崖,间厕隐显。迩延野绿,远混天碧,咸会于谯门之内。

已乃延客入观,继以宴娱。或赞且贺曰:「见公之作,知公之志。公之因土而得胜,岂不欲因俗以成化?公之择恶而取美,岂不欲除残而佑仁?公之蠲浊而流清,岂不欲废贪而立廉?公之居高以望远,岂不欲家抚而户晓?夫然,则是堂也,岂独草木土石水泉之适欤?山原林麓之观欤?将使继公之理者,视其细,知其大也。」宗元请志诸石,措诸壁,编以为二千石楷法。

桂州裴中丞作訾家洲亭记

〔唐代〕柳宗元

大凡以观游名于代者,不过视于一方,其或傍达左右,则以为特异。至若不骛远,不陵危,环山洄江,四出如一,夸奇竞秀,咸不相让,遍行天下者,惟是得之。

桂州多灵山,发地峭坚,林立四野。署之左曰漓水,水之中曰訾氏之洲。凡峤南之山川,达于海上,于是毕出,而古今莫能知。

元和十二年,御史中丞裴公来莅兹邦,都督二十七州事。盗遁奸革,德惠敷施。期年政成,而富且庶。当天子平淮夷,定河朔,告于诸侯,公既施庆于下,乃合僚吏,登兹以嬉。观望悠长,悼前之遗。于是厚货居氓,移民于闲壤。伐恶木,刜奥草,前指后画,心舒目行。忽焉如飘浮上腾,以临云气。万山面内,重江束隘,联岚含辉,旋视其宜。常所未睹,倏然互见,以为飞舞奔走,与游者偕来。

乃经工化材,考极相方。南为燕亭,延宇垂阿,步檐更衣,周若一舍。北有崇轩,以临千里。左浮飞阁,右列闲馆。比舟为梁,与波升降。苞漓山,涵龙宫,昔之所大,蓄在亭内。日出扶桑,云飞苍梧。海霞岛雾,来助游物。其隙则抗月槛于回溪,出风榭于篁中。昼极其美,又益以夜,列星下布,灏气回合,邃然万变,若与安期、羡门接于物外。则凡名观游于天下者,有不屈伏退让以推高是亭者乎?

既成以燕,欢极而贺,咸曰:昔之遗胜概者,必于深山穷谷,人罕能至,而好事者后得以为己功。未有直治城,挟阛阓,车舆步骑,朝过夕视,讫千百年,莫或异顾,一旦得之,遂出于他邦,虽物辩口,莫能举其上者。然则人之心目,其果有辽绝特殊而不可至者耶?盖非桂山之灵,不足以瑰观;非是州之旷,不足以极视;非公之鉴,不能以独得。噫!造物者之设是久矣,而尽之于今,余其可以无藉乎?

岘山亭记

〔宋代〕欧阳修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时矣,至于流风馀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皆足以垂于不朽。

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以湮灭于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邑人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时,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记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知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寓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

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宝绘堂记

〔宋代〕苏轼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

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此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缪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

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