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州新城记

〔宋代〕王安石

侬智高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一人能守其州者。岂其材皆不足欤?盖夫城郭之不设,甲兵之不戒,虽有智勇,犹不能以胜一日之变也。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不独守吏,故特推恩褒广死节,而一切贷其失职。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略,而今尚书户部侍郎余公靖当广西焉。寇平之明年,蛮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方六里,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之,至四百万有奇。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一十馀万。凡所以守之具,无一求而有不给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为役亦大矣。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卫其材,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

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夷狄横而窥中国。方是时,中国非无城郭也,卒于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救。然则城郭者,先王有之,而非所以恃而为存也。及至喟然觉寤,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不敢以为后。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无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皆未之闻也。故文王之兴也,有四夷之难,则城于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此二臣之德,协于其君,于为国之本末与其所先后,可谓知之矣。虑之以悄悄之劳,而发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续明明之功,卒所以攘戎夷而中国以全安者,盖其君臣如此,而守卫之有其具也。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修捍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有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纪也。故其将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刻之城隅,而以告后之人焉。至和二年九月丙辰,群牧判官、太常博士王某记。

作品简介

《桂州新城记》是北宋王安石的作品,该书记载桂州新城的落成,借此援引周文王和宣王派大臣南仲、仲山甫修城的典故,将兴建城池说成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功德无量的大事业。

翻译注释

翻译

侬智高在南方反叛,先后攻破十二州,十二州守卫的官吏,有的死有的没死,却没一个人能守住他们的州城,难道是他们的才能都不能胜任吗?不设置城郭,不准备好装备,即使有智谋勇气,还是不能抵挡一旦有的突变。天子也认为承担(城破)罪责的不仅仅是守卫的官吏,因此特别施给恩惠,表扬那些为守节义而死的人,而且完全宽恕了他们的失职行为。于是就推举选拔士大夫所评论认为有才干的人,让他们策划处理(这些事情),而那时尚书户部吏郎余靖主政广西。平定叛乱的第二年,蛮越互相交接,和平共处,就大规模地修建桂州城,桂州城方圆六里,建城所用的木头、砖、瓦、石头的材料,用个来计数,达到四百多万。所用的人力,用工时来计算,达到十多万。所有用来守城的器具,没有需要而不给予的,从至和元年八月开始修建,到第二年六月建成。这徭役的规模也是很大的了。余靖获得老百姓的信任也很久了,所有的花费都想着节省资源,劳役他们也想着休养他们的体力,因此修城花费很多,徭役规模很大,但是没有一个人认为是劳苦的。

古代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的礼数丧失,所以四方的少数民族横行、窥视中原,在这个时候,中原地区不是没有城池,最终被夷为平地、毁灭、陷于困厄的地步却不能救助,但是城池是先王就拥有了,却不能够依靠它而存在,等到叹息觉悟,旧政兴起,那么城池的修建又不敢落后,大概是有忧患,图谋(解除)它,却没有城池,有城池但是守卫的人却不行,有守城的人却没有治理的法则,国家能够长久保存而立于不败之地,都是从未听说的,所以文王兴起的时候,有四方少数民族的灾难,在北方建立城池,任用南仲;宣王兴起的时候,有诸侯的祸患,在东方建立城池,而任用仲山甫,这两个大臣的德行,和他们的君主都相统一(协调),这对于治理国家的本末与先后,可称得上是有智慧的了。想着他们以不声张的辛劳和勤勉的劳苦,做出了举世瞩目的功名,最终能排除少数民族的(进犯),使中原地区得以保全安定的原因,是有这样的君臣和有这样的城池呀。 现在余公也凭借文才武略,当圣明天子太平盛世长久了,想要补救弊失、兴办被废置的事业的时候,(他)镇守安抚一方区域,治理护卫那里的百姓,他现在勤勉,与周朝南仲、仲山甫等同,这应该有所记载的啊,所以将领官吏在一起谋划(此事),从我这儿来拿文章,把它刻在城的一角,而以此来告之后人。至和二年九月丙辰,群牧判官、太长博士王某记。

注释

全文拼音版

guìzhōuxīnchéng
nóngzhìgāofǎnnánfāngchūshíyǒuèrzhōushíyǒuèrzhōuzhīshǒuhuòhuòérrénnéngshǒuzhōuzhěcáijiēgàichéngguōzhīshèjiǎbīngzhījièsuīyǒuzhìyǒngyóunéngshèngzhībiànwéitiānziwèirènzuìzhěshǒutuīēnbāo广guǎngjiéérqièdàishīzhíshìsuìtuīxuǎnshìsuǒlùnwèinéngzhězhījīnglüèérjīnshàngshūshìlánggōngjìngdāng广guǎng西yānkòupíngzhīmíngniánmányuèjiēnǎichéngguìzhōufāngliùshízhīcáiméishùzhīzhìbǎiwànyǒuyòngrénzhīgōngshùzhīzhìshíwànfánsuǒshǒuzhīqiúéryǒugěizhěyānzhìyuánniányuèshǐzuòérèrniánzhīliùyuèchéngwèigàigōngzhīxìnmínjiǔérfèizhīwèicáiláozhīxiūwèishìyǒufèiláoérrénhuòwèiqín
zhějūnchénzixiōngpéngyǒuzhīshīhéngérkuīzhōngguófāngshìshízhōngguófēichéngguōlínghuǐdùnxiànmièérjiùránchéngguōzhěxiānwángyǒuzhīérfēisuǒshìérwèicúnzhìkuìránjuéxìngjiùzhèngchéngguōzhīxiūyòugǎnwèihòugàiyǒuhuànérzhīyǒuérshǒuzhīfēirényǒurénérzhìzhīnéngjiǔcúnérbàizhějiēwèizhīwénwénwángzhīxìngyǒuzhīnánchéngshuòfāngérnánzhòngxuānwángzhīyǒuzhūhóuzhīhuànchéngdōngfāngérzhòngshānèrchénzhīxiéjūnwèiguózhīběnsuǒxiānhòuwèizhīzhīzhīqiāoqiāozhīláoérzhīmíngchéngzhīzhīqínérmíngmíngzhīgōngsuǒrǎngróngérzhōngguóquánānzhěgàijūnchénérshǒuwèizhīyǒujīngōngwénzhīcáidāngmíngtiānzichéngpíngjiǔfèizhīshízhènfāngxiūhànmínqínjīnzhōuzhīyǒunánzhòngzhòngshāngàiděngshìyǒujiāngxiāngmóuérláiwénjiāngzhīchéngérgàohòuzhīrényānzhìèrniánjiǔyuèbǐngchénqúnpànguāntàichángshìwángmǒu

作者介绍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北宋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思想家,江西临川人。他主持“熙宁变法”,推行青苗法、募役法等新政,力图富国强兵,虽争议巨大却影响深远。文学成就斐然,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诗文峭拔简劲,政论犀利,代表作《元日》《泊船瓜洲》等传诵千古。晚年退居江宁(今南京),潜心著述。谥号“文”,世称王文公,其改革精神与文学造诣对后世影响深远。

王安石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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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珮环,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洌。全石以为底,近岸,卷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青树翠蔓,蒙络摇缀,参差披拂。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澈,影布石上,佁然不动;俶尔远逝,往来翕忽,似与游者相乐。

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

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

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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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未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

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履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

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檐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

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

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毁,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窜伏。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墟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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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子礼,既倦于游,南极琼海,北抵燕,于是作屋于勺庭之左肩,曰:“此真吾庐矣!”名曰“吾庐”。

庐于翠微址最高,群山宫之,平畴崇田,参错其下,目之所周,大约数十里,故视勺庭为胜焉。于是高下其径,折而三之。松鸣于屋上,桃、李、梅、梨、梧桐、桂、辛夷之华,荫于径下,架曲直之木为槛,垩以蜃灰,光耀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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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其少衰乎!其将怀安也。”

方季子之南游也,驱车瘴癞之乡,蹈不测之波,去朋友,独身无所事事,而之琼海。至则飓风夜发屋,卧星露之下。兵变者再,索人而杀之,金铁鸣于堂户,尸交于衢,流血沟渎。客或以闻诸家。家人忧恐泣下,余谈笑饮食自若也。及其北游山东,方大饥,饥民十百为群,煮人肉而食。千里之地,草绝根,树无青皮。家人闻之,益忧恐,而季子竟至燕。

客有让余者曰:“子之兄弟一身矣,又唯子言之从。今季子好举债游,往往无故冲危难,冒险阻,而子不禁,何也?”

余笑曰:“吾固知季子之无死也。吾之视季子之举债冒险危而游,与举债而饰其庐,一也。且夫人各以得行其志为适。终身守闺门之内,选耎趑趄,盖井而观,腰舟而渡,遇三尺之沟,则色变不敢跳越,若是者,吾不强之适江湖。好极山川之奇,求朋友,揽风土之变,视客死如家,死乱如死病,江湖之死如衽席,若是者,吾不强使守其家。孔子曰:‘志士不忘在沟壑。’夫若是者,吾所不能而子弟能之,其志且乐为之,而吾何暇禁!”

季子为余言,渡海时舟中人眩怖不敢起,独起视海中月,作《乘月渡海歌》一首。兵变,阖而坐,作《海南道中诗》三十首。余乃笑吾幸不忧恐泣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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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虎丘小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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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中秋游者尤盛。士女倾城而往,笙歌笑语,填山沸林,终夜不绝。遂使丘壑化为酒场,秽杂可恨。

予初十日到郡,连夜游虎丘,月色甚美,游人尚稀,风亭月榭间,以红粉笙歌一两队点缀,亦复不恶。然终不若山空人静,独往会心。

尝秋夜坐钓月矶,昏黑无往来,时闻风铎,及佛灯隐现林梢而已。

又今年春中,与无际偕访仲和于此。夜半月出无人,相与趺坐石台,不复饮酒,亦不复谈,以静意对之,觉悠悠欲与清景俱往也。

生平过虎丘才两度,见虎丘本色耳。友人徐声远诗云:“独有岁寒好,偏宜夜半游。”真知言哉!

峡江寺飞泉亭记

〔清代〕袁枚

余年来观瀑屡矣。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雁荡瀑旁无寺;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如倾盖交,虽欢易别。

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蹬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

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纵横丈馀,八窗明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砚,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

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天籁人籁,合同而化。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亭之功大矣!

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正对南山,六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泊岸来此寺者。

僧告余日:“峡江寺俗名飞来寺。”余笑日:“寺何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僧日:“无徵不信。公爱之,何不记之?”余日:“诺。”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

文心雕龙·书记

〔南北朝〕刘勰

大舜云:“书用识哉。”所以记时事也。盖圣贤言辞,总为之书;书之为体,主言者也。扬雄曰:“言,心声也;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故书者,舒也。舒布其言,陈之简牍,取象于夬,贵在明决而已。三代政暇,文翰颇疏。春秋聘繁,书介弥盛:绕朝赠士会以策,子家与赵宣以书,巫臣之遗子反,子产之谏范宣。详观四书,辞若对面。又子服敬叔进吊书于滕君,固知行人挚辞,多被翰墨矣。及七国献书,诡丽辐辏;汉来笔札,辞气纷纭。观史迁之《报任安》,东方朔之《难公孙》,杨恽之《酬会宗》,子云之《答刘歆》:志气盘桓,各含殊采;并杼轴乎尺素,抑扬乎寸心。逮后汉书记,则崔瑗尤善。魏之元瑜,号称“翩翩”;文举属章,半简必录;休琏好事,留意词翰:抑其次也。嵇康《绝交》,实志高而文伟矣。赵至《叙离》,乃少年之激切也。至如陈遵占辞,百封各意;祢衡代书,亲疏得宜:斯又尺牍之偏才也。详总书体,本在尽言;言以散郁陶,托风采,故宜条畅以任气,优柔以怿怀,文明从容,亦心声之献酬也。

若夫尊贵差序,则肃以节文。战国以前,君臣同书;秦汉立仪,始有表奏;王公国内,亦称奏书;张敞奏书于胶后,其义美矣。迄至后汉,稍有名品:公府奏记,而郡将奏笺。记之言志,进己志也。笺者,表也,表识其情也。崔寔奏记于公府,则崇让之德音矣;黄香奏笺于江夏,亦肃恭之遗式矣。公干笺记,丽而规益,子桓弗论,故世所共遗;若略名取实,则有美于为诗矣,刘廙谢恩,喻切以至;陆机自理,情周而巧:笺之为善者也。原笺记之为式,既上窥乎表,亦下睨乎书,使敬而不慑,简而无傲,清美以惠其才,彪蔚以文其响:盖笺记之分也。

夫书记广大,衣被事体;笔札杂名,古今多品。是以总领黎庶,则有谱、籍、簿、录;医历星筮,则有方、术、占、试;申宪述兵,则有律、令、法、制;朝市征信,则有符、契、券、疏;百官询事,则有关、刺、解、牒;万民达志,则有状、列、辞、谚:并述理于心,著言于翰,虽艺文之末品,而政事之先务也。

故谓谱者,普也。注序世统,事资周普,郑氏谱《诗》,盖取乎此。

籍者,借也。岁借民力,条之于版,《春秋》司籍,即其事也。

簿者,圃也。草木区别,文书类聚;张汤、李广,为吏所簿,别情伪也。

录者,领也。古史《世本》,编以简策,领其名数,故曰录也。

方者,隅也。医药攻病,各有所主,专精一隅,故药术称方。

术者,路也。算历极数,见路乃明;《九章》积微,故以为术;话南《万毕》,皆其类也。

占者,觇也。星辰飞伏,伺候乃见,精观书云,故曰占也。

式者,则也。阴阳盈虚,五行消息,变虽不常,而稽之有则也。

律者,中也。黄钟调起,五音以正;法律驭民,八刑克平。以律为名,取中正也。

令者,命也。出命申禁,有若自天;管仲下命如流水,使民从也。

法者,象也。兵谋无方,而奇正有象,故曰法也。

制者,裁也。上行于下,如匠之制器也。

符者,孚也。征召防伪,事资中孚。三代玉瑞,汉世金竹,末代从省,易以书翰矣。

契者,结也。上古纯质,结绳执契;今羌胡征数,负贩记缗,其遗风欤!

券者,束也。明白约束,以备情伪。字形半分,故周称“判书”。古有铁券,以坚信誓;王褒《髯奴》,则券之楷也。

疏者,布也。布置物类,撮题近意,故小券短书,号为疏也。

关者,闭也。出入由门,关闭当审,庶务在政,通塞应详。《韩非》云:“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盖谓此也。

刺者,达也。《诗》人讽刺,《周礼》三刺,事叙相达,若针之通结矣。

解者,释也。解释结滞,征事以对也。

牒者,叶也。短简编牒,如叶在枝;温舒截蒲,即其事也。议政未定,故短牒咨谋。牒之尤密,谓之为签。签者,纤密者也。

状者,貌也。体貌本原,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

列者,陈也。陈列事情,昭然可见也。

辞者,舌端之文,通己于人。子产有辞,诸侯所赖,不可已也。

谚者,直语也。丧言亦不及文,故吊亦称谚。廛路浅言,有实无华,邹穆公云,“囊满储中”,皆其类也。《太誓》曰,“古人有言,牝鸡无晨”;《大雅》云,“人亦有言,惟忧用老”:并上古遗谚,《诗》、《书》可引者也。至于陈琳谏辞,称“掩目捕雀”;潘岳哀辞,称“掌珠”、“伉俪”:并引俗说而为文辞者也。夫文辞鄙俚,莫过于谚,而圣贤《诗》、《书》,采以为谈,况逾于此,岂可忽哉!

观此四条,并书记所总:或事本相通,而文意各异;或全任质素,或杂用文绮。随事立体,贵乎精要。意少一字则义阙,句长一言则辞妨;并有司之实务,而浮藻之所忽也。然才冠鸿笔,多疏尺牍,譬九方堙之识骏足,而不知毛色牝牡也。言既身文,信亦邦瑞,翰林之士,思理实焉。

赞曰:文藻条流,托在笔札。既驰金相,亦运木讷。万古声荐,千里应拔。庶务纷纶,因书乃察。

修香山寺记

〔唐代〕白居易

洛阳四野,山水之胜,龙门首焉。龙门十寺,游观之胜,香山首焉。香山之坏,久矣。楼亭骞崩,佛僧暴露,士君子惜之,余亦惜之。佛弟子耻之,余亦耻之。顷,余为庶子宾客,分司东都。时性好閒游,灵迹胜概,靡不周览。每至兹寺,慨然有葺完之愿焉。迨今七八年,幸为山水主,是偿初心、复始愿之秋也。似有缘会,果成就之。噫。予早与元相国微之,定交于生死之间,冥心于因果之际。去年秋,微之将薨,以墓志文见托。既而,元氏之老状,其臧获舆马、绫帛、洎银鞍、玉带之物,价当六七十万,为谢文之贽,来致于余。余念平生分文不当,辞贽不当纳。自秦抵洛,往返再三,讫不得已。回施诸寺,因请悲知僧清閒主张之。命谨干将士复掌治之。始自寺前,亭一所,登寺桥一所,连桥廊七间。次至,石桥一所,连廊六间。次东佛龛,大屋十一间。次南宾院堂一所,大小屋共七间。凡支坏补缺,垒隤覆漏,圬墁之功必精,赭垩之饰必良,虽一日必葺,越三月而就。譬如长者坏宅,郁为导师化城。于是龛像无澡湿陊泐之危,寺僧有经行晏坐之安。游者得息肩,观者得寓目。关塞之气色,龙潭之景象,香山之泉石,石楼之风月。与往来者,一时而新。士君子、佛弟子,豁然如释,憾刷耻之为。清閒上人与余及微之,皆夙旧也。交情愿力尽得知之,憾往念来,欢且赞曰:凡此利益皆名功德,而是功德当归微之。必有以灭宿殃荐冥福也。予应曰:呜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与微之结后缘于兹土乎。因此行愿,安知他生,不与微之同游于兹寺乎。言及于斯,涟而涕下。唐太和六年八月一日,河南尹太原白居易记。

钱塘湖石记

〔唐代〕白居易

钱唐湖事,刺史要知者四事,具列如左:

钱唐湖一名上湖,周廻三十里,北有石函,南有笕。凡放水溉田,每减一寸,可溉十五余顷;每一复时,可溉五十余顷。先须别选公勤军吏二人,立于田次,与本所由田户,据顷亩,定日时,量尺寸,节限而放之。若岁旱百姓请水,须令经州陈状,刺史自便压帖,所由即日与水。若待状入司,符下县,县帖乡,乡差所由,动经旬日,虽得水,而旱田苗无所及也。大抵此州春多雨,秋多旱,若堤防如法,蓄泄及时,即濒湖千余顷田无凶年矣。(原注:州图经云:“湖水溉田五百顷。”谓系田也,今按水利所及,其公私田不啻千余顷。)自钱唐至盐官界,应溉夹官河田,放湖入河,从河入田。准盐铁使旧法,又须先量河水浅深,待溉田毕,却还本水尺寸。往往旱甚,即湖水不充。今年修筑湖堤,高加数尺,水亦随加,即不啻足矣。脱或水不足,即更决临平湖,添注官河,又有余矣。虽非浇田时,若官河干浅,但放湖水添注,可以立通舟船。俗云:决放湖水,不利钱唐县官。县官多假他辞以惑刺史。或云鱼龙无所托,或云菱茭失其利。且鱼龙与生民之命孰急?菱茭与稻粮之利孰多?断可知矣。又云放湖即郭内六井无水,亦妄也。且湖底高,井管低,湖中又有泉数十眼,湖耗则泉涌,虽尽竭湖水,而泉用有余;况前后放湖,终不致竭,而云井无水,谬矣!其郭内六井,李泌相公典郡日所作,甚利于人,与湖相通,中有阴窦,往往堙塞,亦宜数察而通理之。则虽大旱,而井水常足。湖中有无税田约数十顷,湖浅则田出,湖深则田没。田户多与所由计会,盗泄湖水,以利私田。其石函、南笕,并诸小笕闼,非浇田时,并须封闭筑塞,数令巡检,小有漏泄,罪责所由,即无盗泄之弊矣。又若霖雨三日已上,即往往堤决。须所由巡守预为之防。其笕之南,旧有缺岸,若水暴涨,即于缺岸泄之;又不减,兼于石函、南笕泄之,防堤溃也。大约水去石函口一尺为限,过此须泄之。余在郡三年,仍岁逢旱,湖之利害,尽究其由。恐来者要知,故书于石。欲读者易晓,故不文其言。长庆四年三月十日,杭州刺史白居易记。

灵壁张氏园亭记

〔宋代〕苏轼

道京师而东,水浮浊流,陆走黄尘,陂田苍莽,行者倦厌。凡八百里,始得灵壁张氏之园于汴之阳。其外修竹森然以高,乔木蓊然以深,其中因汴之余浸,以为陂池;取山之怪石,以为岩阜。蒲苇莲芡,有江湖之思;椅桐桧柏,有山林之气;奇花美草,有京洛之态;华堂厦屋,有吴蜀之巧。其深可以隐,其富可以养。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鳌笋茹可以馈四方之客。余自彭城移守吴兴,由宋登舟,三宿而至其下。肩舆叩门,见张氏之子硕,硕求余文以记之。

维张氏世有显人,自其伯父殿中君,与其先人通判府君,始家灵壁,而为此园,作兰皋之亭以养其亲。其后出仕于朝,名闻一时。推其馀力,日增治之,于今五十馀年矣。其木皆十围,岸谷隐然。凡园之百物,无一不可人意者,信其用力之多且久也。

古之君子,不必仕,不必不仕。必仕则忘其身,必不仕则忘其君。譬之饮食,适于饥饱而已。然士罕能蹈其义、赴其节。处者安于故而难出,出者狃于利而忘返。于是有违亲绝俗之讥,怀禄苟安之弊。今张氏之先君,所以为子孙之计虑者远且周,是故筑室艺园于汴、泗之间,舟车冠盖之冲。凡朝夕之奉,燕游之乐,不求而足。使其子孙开门而出仕,则跬步市朝之上;闭门而归隐,则俯仰山林之下。于以养生治性,行义求志,无适而不可。故其子孙仕者皆有循吏良能之称,处者皆有节士廉退之行。盖其先君子之泽也。

余为彭城二年,乐其风土。将去不忍,而彭城之父老亦莫余厌也,将买田于泗水之上而老焉。南望灵壁,鸡犬之声相闻,幅巾杖屦,岁时往来于张氏之园,以与其子孙游,将必有日矣。元丰二年三月二十七日记。

度支副使厅壁题名记

〔宋代〕王安石

三司副使不书前人名姓。嘉祐五年,尚书户部员外郎吕君冲之,始稽之众史,而自李纮已上,至查道,得其名;自杨偕已上,得其官;自郭劝已下,又得其在事之岁时。于是,书石而镵之东壁。

夫合天下之众者财,理天下之财者法,守天下之法者吏也。吏不良,则有法而莫守;法不善,则有财而莫理。有财而莫理,则阡陌闾巷之贱人,皆能私取予之势,擅万物之利,以与人主争黔首,而放其无穷之欲,非必贵强桀大而后能。如是而天子犹为不失其民者,盖特号而已耳。虽欲食蔬衣敝,憔悴其身,愁思其心,以幸天下之给足,而安吾政,吾知其犹不行也。然则善吾法,而择吏以守之,以理天下之财,虽上古尧、舜,犹不能毋以此为先急,而况于后世之纷纷乎?

三司副使,方今之大吏,朝廷所以尊宠之甚备。盖今理财之法,有不善者,其势皆得以议于上而改为之。非特当守成法,吝出入,以从有司之事而已。其职事如此。则其人之贤不肖,利害施于天下如何也!观其人,以其在事之岁时,以求其政事之见于今者,而考其所以佐上理财之方,则其人之贤不肖,与世之治否,吾可以坐而得矣。此盖吕君之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