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雅量第六

〔南北朝〕刘义庆

豫章太守顾邵,是雍之子。邵在郡卒,雍盛集僚属,自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气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掐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于是豁情散哀,颜色自若。

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太学生三千人上书,请以为师,不许。文王亦寻悔焉。

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宾客左右,皆跌荡不得住。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魏明帝于宣武场上断虎爪牙,纵百姓观之。王戎七岁,亦往看。虎承闲攀栏而吼,其声震地,观者无不辟易颠仆。戎湛然不动,了无恐色。

王戎为侍中,南郡太守刘肇遗筒中笺布五端,戎虽不受,厚报其书。

裴叔则被收,神气无变,举止自若。求纸笔作书。书成,救者多,乃得免。后位仪同三司。

王夷甫尝属族人事,经时未行,遇于一处饮燕,因语之曰:“近属尊事,那得不行?”族人大怒,便举樏掷其面。夷甫都无言,盥洗毕,牵王丞相臂,与共载去。在车中照镜语丞相曰:“汝看我眼光,迺出牛背上。”

裴遐在周馥所,馥设主人。遐与人围棋,馥司马行酒。遐正戏,不时为饮。司马恚,因曳遐坠地。遐还坐,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王夷甫问遐“当时何得颜色不异?”答曰:“直是闇当故耳。”

刘庆孙在太傅府,于时人士,多为所构。唯庾子嵩纵心事外,无迹可闲。后以其性俭家富,说太傅令换千万,冀其有吝,于此可乘。太傅于众坐中问庾,庾时颓然已醉,帻坠几上,以头就穿取,徐答云:“下官家故可有两娑千万,随公所取。”于是乃服。后有人向庾道此,庾曰:“可谓以小人之虑,度君子之心。”

王夷甫与裴景声志好不同。景声恶欲取之,卒不能回。乃故诣王,肆言极骂,要王答己,欲以分谤。王不为动色,徐曰:“白眼儿遂作。”

王夷甫长裴成公四岁,不与相知。时共集一处,皆当时名士,谓王曰:“裴令令望何足计!”王便卿裴。裴曰:“自可全君雅志。”

有往来者云:庾公有东下意。或谓王公:“可潜稍严,以备不虞。”王公曰:“我与元规虽俱王臣,本怀布衣之好。若其欲来,吾角巾径还乌衣,何所稍严。”

王丞相主簿欲检校帐下。公语主簿:“欲与主簿周旋,无为知人几案闲事。”

祖士少好财,阮遥集好屐,并恒自经营,同是一累,而未判其得失。人有诣祖,见料视财物。客至,屏当未尽,余两小簏箸背后,倾身障之,意未能平。或有诣阮,见自吹火蜡屐,因叹曰:“未知一生当箸几量屐?”神色闲畅。于是胜负始分。

许侍中、顾司空俱作丞相从事,尔时已被遇,游宴集聚,略无不同。尝夜至丞相许戏,二人欢极,丞相便命使入己帐眠。顾至晓回转,不得快孰。许上床便咍台大鼾。丞相顾诸客曰:“此中亦难得眠处。”

庾太尉风仪伟长,不轻举止,时人皆以为假。亮有大儿数岁,雅重之质,便自如此,人知是天性。温太真尝隐幔怛之,此儿神色恬然,乃徐跪曰:“君侯何以为此?”论者谓不减亮。苏峻时遇害。或云:“见阿恭,知元规非假。”

褚公于章安令迁太尉记室参军,名字已显而位微,人未多识。公东出,乘估客船,送故吏数人投钱唐亭住。尔时吴兴沈充为县令,当送客过浙江,客出,亭吏驱公移牛屋下。潮水至,沈令起彷徨,问:“牛屋下是何物?”吏云:“昨有一伧父来寄亭中,有尊贵客,权移之。”令有酒色,因遥问“伧父欲食饼不?姓何等?可共语。”褚因举手答曰:“河南褚季野。”远近久承公名,令于是大遽,不敢移公,便于牛屋下修刺诣公。更宰杀为馔,具于公前,鞭挞亭吏,欲以谢惭。公与之酌宴,言色无异,状如不觉。令送公至界。

郗太傅在京口,遣门生与王丞相书,求女婿。丞相语郗信:“君往东厢,任意选之。”门生归,白郗曰:“王家诸郎,亦皆可嘉,闻来觅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闻。”郗公云:“正此好!”访之,乃是逸少,因嫁女与焉。

过江初,拜官,舆饰供馔。羊曼拜丹阳尹,客来蚤者,并得佳设。日晏渐罄,不复及精,随客早晚,不问贵贱。羊固拜临海,竟日皆美供。虽晚至,亦获盛馔。时论以固之丰华,不如曼之真率。

周仲智饮酒醉,瞋目还面谓伯仁曰:“君才不如弟,而横得重名!”须臾,举蜡烛火掷伯仁。伯仁笑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耳!”

顾和始为杨州从事。月旦当朝,未入顷,停车州门外。周侯诣丞相,历和车边。和觅虱,夷然不动。周既过,反还,指顾心曰:“此中何所有?”顾搏虱如故,徐应曰:“此中最是难测地。”周侯既入,语丞相曰:“卿州吏中有一令仆才。”

庾太尉与苏峻战,败,率左右十余人,乘小船西奔。乱兵相剥掠,射误中柂工,应弦而倒。举船上咸失色分散,亮不动容,徐曰:“此手那可使箸贼!”众迺安。

庾小征西尝出未还。妇母阮是刘万安妻,与女上安陵城楼上。俄顷翼归,策良马,盛舆卫。阮语女:“闻庾郎能骑,我何由得见?”妇告翼,翼便为于道开卤簿盘马,始两转,坠马堕地,意色自若。

宣武与简文、太宰共载,密令人在舆前后鸣鼓大叫。卤簿中惊扰,太宰惶怖求下舆。顾看简文,穆然清恬。宣武语人曰:“朝廷闲故复有此贤。”

王劭、王荟共诣宣武,正值收庾希家。荟不自安,逡巡欲去;劭坚坐不动,待收信还,得不定迺出。论者以劭为优。

桓宣武与郗超议芟夷朝臣,条牒既定,其夜同宿。明晨起,呼谢安、王坦之入,掷疏示之。郗犹在帐内,谢都无言,王直掷还,云:多!宣武取笔欲除,郗不觉窃从帐中与宣武言。谢含笑曰:“郗生可谓入幕宾也。”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諠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桓公伏甲设馔,广延朝士,因此欲诛谢安、王坦之。王甚遽,问谢曰:“当作何计?”谢神意不变,谓文度曰:“晋阼存亡,在此一行。”相与俱前。王之恐状,转见于色。谢之宽容,愈表于貌。望阶趋席,方作洛生咏,讽“浩浩洪流”。桓惮其旷远,乃趣解兵。王、谢旧齐名,于此始判优劣。

谢太傅与王文度共诣郗超,日旰未得前,王便欲去。谢曰:“不能为性命忍俄顷?”

支道林还东,时贤并送于征虏亭。蔡子叔前至,坐近林公。谢万石后来,坐小远。蔡暂起,谢移就其处。蔡还,见谢在焉,因合褥举谢掷地,自复坐。谢冠帻倾脱,乃徐起振衣就席,神意甚平,不觉瞋沮。坐定,谓蔡曰:“卿奇人,殆坏我面。”蔡答曰:“我本不为卿面作计。”其后,二人俱不介意。

郗嘉宾钦崇释道安德问,饷米千斛,修书累纸,意寄殷勤。道安答直云:“损米。”愈觉有待之为烦。

谢安南免吏部尚书还东,谢太傅赴桓公司马出西,相遇破冈。既当远别,遂停三日共语。太傅欲慰其失官,安南辄引以它端。虽信宿中涂,竟不言及此事。太傅深恨在心未尽,谓同舟曰:“谢奉故是奇士。”

戴公从东出,谢太傅往看之。谢本轻戴,见但与论琴书。戴既无吝色,而谈琴书愈妙。谢悠然知其量。

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王子猷、子敬曾俱坐一室,上忽发火。子猷遽走避,不惶取屐;子敬神色恬然,徐唤左右,扶凭而出,不异平常。世以此定二王神宇。

符坚游魂近境,谢太傅谓子敬曰:“可将当轴,了其此处。”

王僧弥、谢车骑共王小奴许集。僧弥举酒劝谢云:“奉使君一觞。”谢曰:“可尔。”僧弥勃然起,作色曰:“汝故是吴兴溪中钓碣耳!何敢诪张!”谢徐抚掌而笑曰:“卫军,僧弥殊不肃省,乃侵陵上国也。”

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欲其人地为一府之望。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阁下伏,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

太元末,长星见,孝武心甚恶之。夜,华林园中饮酒,举杯属星云:“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殷荆州有所识,作赋,是束皙慢戏之流。殷甚以为有才,语王恭:“适见新文,甚可观。”便于手巾函中出之。王读,殷笑之不自胜。王看竟,既不笑,亦不言好恶,但以如意帖之而已。殷怅然自失。

羊绥第二子孚,少有俊才,与谢益寿相好,尝蚤往谢许,未食。俄而王齐、王睹来。既先不相识,王向席有不说色,欲使羊去。羊了不眄,唯脚委几上,咏瞩自若。谢与王叙寒温数语毕,还与羊谈赏,王方悟其奇,乃合共语。须臾食下,二王都不得餐,唯属羊不暇。羊不大应对之,而盛进食,食毕便退。遂苦相留,羊义不住,直云:“向者不得从命,中国尚虚。”二王是孝伯两弟。

作品简介

雅量指宽宏的气量。魏晋时代讲究名士风度,这就要求注意举止、姿势的旷达、潇洒,强调七情六欲都不能在神情态度上流露出来。不管内心活动如何,只能深藏不露,表现出来的应是宽容、平和、若无其事,就是说,见喜不喜,临危不惧,处变不惊,遇事不改常态,这才不失名士风流。

本篇所记的就是名士们的雅量。在遇到喜怒哀乐等方面的事情时神色自若,应付自如。如果因身心畅快而面露欢娱之色,这就显得有所计较而不宽容了。逢喜事却能不异于常,这就很有涵养而显出雅量。例如第35 则记谢安得知淝水之战大捷的消息后,“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如果怒气使人面带怒容,这就有失风度,不好。本篇记载了一些豁达处世、宽容待人的事例,受到困辱打骂也不发火,不吵骂,更不动手报复。例如第18 则记久负盛名的褚季野旅居驿亭时被亭吏驱移牛屋下住宿,后来县令了解原委,“于公前鞭挞亭吏”。对这前后两种态度,褚季野表现得襟怀磊落,“言色无导,状如不觉”。第9 则记裴遐在宴会上因饮酒事被人拽倒在地,爬起来后,举止如常,颜色不变,复戏如故”。就算遇上牢狱之灾,杀身之祸,也应该若无其事,好像心胸能包容万物。例如第2 则记诗。浩浩洪流:这是嵇康《赠秀才入军)诗中的句子,意谓大河浩浩荡荡。

翻译注释

翻译

豫章太守顾劭,是顾雍的儿子。顾劭死在任内,当时顾雍正大聚下属饮酒作乐,他亲自下围棋。外面禀报说豫章有送信人到,却没有他儿子的书信。顾雍虽然神态不变,可是心里已明白其中的缘故;他悲痛得用指甲紧掐手掌,血流出来沾湿了座褥。直到宾客散去以后,才叹气说:“已经不可能有延陵季子那么高尚,难道可以哭瞎眼睛而受人责备吗!”于是就放开胸怀,驱散哀痛之情,神色自若。

中散大夫嵇康在法场处决时,神态不变,要求给他琴弹,弹奏《广陵散》曲。弹完后说:“袁孝尼曾经请求学这支曲子,我吝惜固执,不肯传给他,《广陵散》从今以后要失传了!”当时,三千名太学生曾上书,请求拜他为师,朝廷不准许。嵇康被杀后,文王司马昭随即也后悔了。

夏侯太初有一次靠着柱子写字,当时下着大雨,雷电击坏了他靠着的柱子,衣服烧焦了,他神色不变,照样写字。宾客和随从都跌跌撞撞,站立不稳。

王戎七岁的时候,有一次和一些小孩儿出去游玩,看见路边的李树挂了很多果,压弯了树枝,小孩儿们争先恐后跑去摘李子,只有王戎站着不动。别人问他,他回答说:“树长在路边,还有这么多李子,这一定是苦的李子。”拿李子来一尝,果真是苦的。

魏明帝在宣武场上包着老虎的爪牙,举行人、虎搏斗表演,任凭百姓观看。王戎当时七岁,也去看。老虎乘隙攀住栅栏大吼,吼声震天动地,围观的人全都吓得退避不迭,跌倒在地。王戎却平平静静,一动不动,一点也不害怕。

王戎任侍中的时候,南郡太守刘肇送给他十丈筒中细布,王戎虽然没有受礼,还是深情地给他写了一封回信。

裴叔则被逮捕时,神态不变,举动如常。要来纸笔写信给亲朋故旧,信发出后,营救他的人很多,才得以免罪。后来位至仪同三司。

王夷甫曾经托族人办事,过了一段时间还没办。后来两人碰到一起吃喝,王夷甫便问那位族人:“原先托您办的事,怎么还不去办呢?”族人非常生气,就举起食盒扔到他脸上。王夷甫一言不发,洗干净后,挽着丞相王导的手,和他一起坐牛车走了。在车里照着镜子,对王导说:“你看我的眼光,竟然超出牛背之上。”

裴遐在周馥家,周馥以主人身分宴请大家。裴遐和人下围棋,周馥的司马负责劝酒。裴遐正在下棋,时时要酒喝,司马很生气,便把他拽倒在地上。裴遐爬起来回到座位上,举动如常,脸色不变,照样下棋。后来王夷甫问他:“当时怎么能做到面不改色呢?”他回答说:“只不过是暗地忍受着罢了!”

刘庆孙在太傅府任职,在这期间,名人多被他构陷,只有庾子嵩不把心思放在世事上,使他没有空子可钻。后来就抓住庾子嵩生性吝啬而家境富裕这点,怂恿太傅向庾子嵩借千万钱,希望他表现得吝啬不肯借,然后在这里找到可乘之机。于是太傅就在大庭广众中间庾子嵩借钱,这时庾子嵩已经醉醺醺的了,头巾颠落在小桌上,他把头伸进头巾里戴上,慢吞吞地回答说:“下官家原来大约有两三千万,随您取多少。”刘庆孙这才佩服了。后来有人向庾子嵩谈起这件事,庾子嵩说:“这可以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王夷甫和裴景声两人志趣、爱好不同,景声讨厌王夷甫想任用自己,可是始终没法改变王夷甫的主意。于是就故意到王夷甫那里,肆意攻击,痛骂一番,迫使王夷甫回骂自己,想用这种办法使王夷甫分担别人的指责。王夷甫却始终不动声色,从容地说:“白眼儿终于发作了。”

王夷甫比裴大四岁,两人不相交好。有一次,两人聚会在一起,在座的都是当时的名士,有人对王夷甫说:“裴令的名望哪里值得考虑!”王夷甫便称呼裴为卿,裴说:“我自然可以成全您的高雅情趣。”

有往来首都的人说:“庾公有起兵东下的意图。”有人对王导说:“应该暗中略作戒备,以防备不测事件。”王导说:“我和元规虽然都是国家大臣,但是本来就怀有布衣之交的情谊。如果他想来朝廷,我就径直回家当老百姓,略作戒备做什么!”

丞相王导的主簿想去查核部下,王导对他说:“我想和主簿交谈一下,不用去了解人家文犊案卷上的事。”

祖士少喜欢钱财,阮遥集喜欢木屐,两人经常都是亲自料理。两种嗜好同是一种毛病,可是还不能从此判定两人的高下。有人到祖士少家,看见他正在收拾、查点财物;客人到了,还没有收拾完,剩下两小箱,他就放在背后,侧身挡着,还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又有人到阮遥集家,看见他亲自点火给木屐打蜡;因此还叹息说:“不知这一辈子还会穿几双木屐!”说时神态安详自在。于是两人的高下才见分晓。

侍中许璪和司空顾和一起在丞相王导手下任从事,那时两人都已经得到赏识,凡是游乐、宴饮、聚会,两人都参加,没有丝毫不同。有一次两人晚上到王导家玩,玩得高兴极了。王导便叫他们到自己的床上睡。顾和辗转反侧直到天亮,不能很快习惯;许璪一上床就鼾声如雷。王导回头对客人们说:“这里也难得到个睡觉的地方。”

太尉庾亮风度仪容,奇伟出众,举止稳重,当时人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假象。庾亮有个大儿子,只有几岁,那种高雅、稳重的气质,从小就是那样,人们才知道这是本性。温太真曾经藏在帷帐后面吓唬他,这孩子神色安详,只是慢慢地跪下问道:“君侯为什么做这样的事?”舆论界认为他的气质不亚于庾亮。他在苏峻叛乱时被杀害了。有人说:“看见阿恭的样子,就知道元规不是装假。”

褚季野从章安县令升任太尉郗鉴的记室参军,当时名声已经很大,可是官位低,很多人还不认识他。诸季野坐着商船往东去,和几位送旧官的属吏到钱唐亭投宿。这时,吴兴人沈充任钱唐县令,正好要送客过浙江,客人到来,亭吏就赶出褚季野,把他移到牛屋里。夜晚江水涨潮,沈县令起来在亭外徘徊,问牛屋里是什么人,亭吏说:“昨天有个北方佬来亭中寄宿,因为有尊贵客人,就姑且把他挪到这里。”县令这时已有几分酒意,便远远地问道:“北方佬想吃饼吗?你姓什么?可以出来交谈交谈。”褚季野便拱手回答道:“河南褚季野。”远近的人久仰褚季野的大名,县令于是大为惶恐。又不敢起动他,便在牛屋里呈上名片拜谒他,并且另外宰杀牲畜,整治酒食。还当着褚季野的面鞭责亭吏,想用这些做法来道歉,表示愧意。褚季野和县令对饮,言谈、脸色没有什么异样表现,好像对这一切都没在意似的。后来县令把他一直送到县界。

太傅郗鉴在京口的时候,派门生送信给丞相王导,想在他家挑个女婿。王导告诉郗鉴的来人说:“您到东厢房去,随意挑选吧。”门生回去禀告郗鉴说:“王家的那些公子还都值得夸奖,听说来挑女婿,就都拘谨起来,只有一位公子在东边床上袒胸露腹地躺着,好像没有听见一样。”郗鉴说:“正是这个好!”一查访,原来是王逸少,便把女儿嫁给他。

晋室南渡的初期,新宫接受任命时,都要备办酒宴招待前来祝贺的人。羊曼出任丹阳尹时,客人来得早的,都能吃到丰盛的酒食。来晚了,备办的东西逐渐吃完了,就不能再吃上精美的酒食了,只是随客人来得早晚而不同,不管官位高低。羊固出任临海太守时,从早到晚都有精美的酒宴。虽然到得很晚的,也能吃上丰盛的酒食。当时的舆论认为羊固的酒宴虽然丰盛、精美,但是比不上羊曼的本性真诚直率。

周仲智喝酒喝醉了,瞪着眼扭着头对他哥哥伯仁说:“您才能比不上我,却意外地获得大名声!”接着,举起点着的蜡烛扔到伯仁身上,伯仁笑着说:“阿奴用火攻,原来是用的下策啊!”

顾和当初任扬州州府从事的时候,到初一该进见长官了,他还没有进府,暂时在州府门外停下车。这时武城侯周颌也到丞相王导那里去,从顾和的车子旁边经过,顾和正在抓虱子,安闲自在,没有理他。周瞋已经过去了,又折回来,指着顾和的胸口问道:“这里面装些什么?”顾和照样掐虱子,慢吞吞地回答说:“这里面是最难捉摸的地方。”周瞋进府后,告诉王导说:“你的下属里有一个可做尚书令或仆射的人才。”

太尉庾亮率军和苏峻作战,打败了,带着十几个随从坐小船往西边逃去。这时叛乱的士兵正抢劫百姓,小船上的人用箭射贼兵,失手射中舵工,舵工随即倒下了,全船的人都吓得脸色发白想逃散。庾亮神色自若,慢慢说道:“这样的手怎么可以用来杀贼!”大家这才安定下来。

征西将军庾翼有一次外出还没有回来。他的岳母阮氏,是刘万安的妻子,和女儿一起上安陵城楼观望。一会儿,庾翼回来了,骑着高头大马,带领着浩大的车马卫队。阮氏对女儿说:“听说庾郎会骑马,我怎么能见一见呢?”庾翼妻子于是告诉庾翼,庾翼就为她在道上摆开仪仗,骑着马绕圈子,刚转了两圈,就从马上摔下来了,可是他神态自如,满不在乎。”

桓温和简文帝、太宰共坐一辆车,桓温暗中叫人在车前车后敲起鼓来,大喊大叫。仪仗队伍受惊混乱,太宰神色惊惶恐惧,要求下车。桓温回看简文帝,他却镇定自若,满不在乎。后来桓温告诉别人说:“朝廷里仍然有这样的贤能人才。”

王劭、王荟一起去拜访桓温,恰好碰上桓温派人逮捕庾希一家。王荟心里不安,徘徊犹豫,想离开;王劭却稳稳当当地坐着不动,直等到派去逮捕的官吏回来,知道事情的结果后才退出。评论者认为王劭比王荟强。

桓温和郗超商议撤换朝廷大臣的事,上报名单拟定后,当晚两人同一处安歇。第二天桓温一早起来,就传呼谢安和王坦之进来,把拟好的奏疏扔给他们看。当时郗超还在帐子里没起床。谢安看了奏疏,一句话也没说,王坦之径直扔回给桓温,说:“太多了!”桓温拿起笔想删去一些,这时郗超不自觉地偷偷从帐子里和桓温说话。谢安含笑说:“郗生可以说是入幕之宾呀。”

太傅谢安在东山居留期间,时常和孙兴公等人坐船到海上游玩。有一次起了风,浪涛汹涌,孙兴公、王羲之等人一齐惊恐失色,便提议掉转船头回去。谢安这时精神振奋,兴致正高,又朗吟又吹口哨,不发一言。船夫因为谢安神态安闲,心情舒畅,便仍然摇船向前。一会儿,风势更急,浪更猛了,大家都叫嚷骚动起来,坐不住。谢安慢条斯理地说:“这样看来,恐怕是该回去了吧?”大家立即响应,就回去了。从这件事里人们明白了谢安的气度,认为他完全能够镇抚朝廷内外,安定国家。

桓温埋伏好甲士,设宴遍请朝中百官,想趁此机会杀害谢安和王坦之。王坦之非常惊恐,问谢安:“应该采取什么办法?”谢安神色不变,对王坦之说:“晋朝的存亡,决定于我们这一次去的结果。”两人一起前去赴宴,王坦之惊恐的状态,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在脸色上;谢安的宽宏大量,也在神态上表示得更加清楚。他到台阶上就快步入座,模仿洛阳书生读书的声音,朗诵起“浩浩洪流”的诗篇。桓温害怕他那种旷达的气量,便赶快撤走了埋伏的甲士。原先王坦之和谢安名望相等,通过这件事才分出了高低。

太傅谢安和王文度一起去拜望郗超,一直等到天色晚了还不能上前会见。王文度便想走,谢安说:“你就不能为了性命再忍耐一会儿?”

支道林要回到东边去,当时名士一起到征虏亭给他饯行。蔡子叔先到,就坐到支道林身旁;谢万石后到,坐得稍为远点。蔡子叔走开了一会儿,谢万石就移坐到他的座位上。蔡子叔回来,看见谢万石坐在自己位子上,就连坐垫一块抬起他扔到地上,自己再坐回原处。谢万石头巾都跌掉了,便慢慢地爬起来,拍干净衣服,回到自己座位上去,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他生气或颓丧。坐好了,对蔡子叔说:“你真是个怪人,差点儿碰破了我的脸。”蔡子叔回答说:“我本来就没有替你的脸打算。”后来两个人都不介意。

郗嘉宾很钦佩、推崇道安和尚的道德、名望,送他千担米,并且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情意恳切深厚。道安的回信只是说:“蒙赐米,也更加觉得有所依靠是烦恼的。”

安南将军谢奉被免去吏部尚书的官职后回东边老家去,太博谢安因为应召出任桓温的司马往西去,两人在破冈相遇。既然就要久别了,便停留三天一起叙叙旧。谢安对他丢了官一事想安慰几句,谢奉总是借别的事避开这个问题。虽然两人半路上同住了两夜,却始终没有谈到这件事。谢安因为心意还没有表达出来,深感遗憾,就对同船的人说:“谢奉确实是个奇特的人。”

戴逵从会稽到京都,太傅谢安去看望他。谢安原来轻视他,见了面,只是和他谈论琴法、书法。戴逵不但没有不乐意的表情,而且谈起琴法、书法来更加高妙。谢安从这里了解到他那种闲适自得的气量。

谢安和客人下围棋,一会儿谢玄从泥水战场上派出的信使到了,谢安看完信,默不作声,又慢慢地下起棋来。客人问他战场上的胜败情况,谢安回答说:“孩子们大破贼兵。”说话间,神色、举动和平时没有两样。

王子猷和子敬曾经同坐在一个房间里,前面忽然起火了。子猷急忙逃避,连木板鞋也来不及穿;子敬却神色安洋,慢悠悠地叫来随从,搀扶着再走出去,就跟平时一样。世人从这件事上判定二王神情气度的高下。

苻坚的鬼子兵逼近边境,太傅谢安对王子敬说:“可以用个执政大臣为统帅,把他们就地消灭。”

王僧弥和车骑将军谢玄一起到王小奴家聚会,僧弥举起酒杯向谢玄劝酒说:“奉献使君一杯。”谢玄说:“行啊。”僧弥生气地站起来,满脸怒色他说:“你原先不过是吴兴山溪里垂钓的碣奴罢了,怎么敢这样胡言乱语!”谢玄慢慢拍着手笑道:“卫军,你看僧弥太不庄重,太不懂事了,竟敢侵犯欺凌上国的人呀。”

东亭侯王珣任桓温的主薄,既受到祖辈的福荫,名声又很好,桓温很希望他在人品和门第上都能成为整个官府所敬仰的榜样。当初,他回答桓温问话时,有失礼之处,可是神色自若,在座的宾客立刻贬低并且嘲笑他。桓温说:“不是这样的,看他的神情态度,一定不平常。我要试试他。”后来趁着初一僚属进见、王珣正在官厅里的时候,桓温就从后院骑着马直冲出来。手下的人都给吓得跌跌撞撞,王珣却稳坐不动。于是声价大为提高,大家都说:“这是辅弼大臣的人材呀。”

太元末年,长星出现,晋孝武帝心里非常厌恶它。入夜,他在华林园里饮酒,举杯向长星劝酒说:“长星,劝你一杯酒。从古到今,什么时候有过万岁天子!”

荆州刺史殷仲堪有了点见解,就写成一篇赋,是束皙那种游戏文章一类的。殷仲堪自认为很有才华,告诉王恭说:“我刚见到一篇新作,很值得看一看。”说着便从手中套子里拿出文章来。王恭一面读,殷仲堪一面得意地笑个不停。王恭看完后,既不笑,也不说文章好坏,只是拿个如意压着它罢了。殷仲堪很失望,心里觉得丢了点什么。

羊绥的次子羊孚,少年时就才智出众,和谢益寿很要好。有一次,他一大早就到谢家去,还没有吃早饭。一会儿王齐、王睹也来了,他们原先不认识羊孚,落了座,脸色就有点不高兴,想让羊孚离开。羊孚看也不看他们,只是把脚搭在小桌子上,无拘无束地吟诗、观赏。谢益寿和二王寒暄了几句后,回头仍旧和羊孚谈论、品评;二王方才体会出他不同一般,这才和他一起说话。一会儿摆上饭菜,二王一点也顾不上吃,只是不停地劝羊孚吃喝。羊孚也不大答理他们,却大口大口地吃,吃完便告辞。二王苦苦挽留,羊孚按道理不肯留下,只是说:“刚才我不能顺从你们的心意马上走开,是因为肚子还是空空的。”二王是王孝伯的两个弟弟。

注释

全文拼音版

shìshuōxīn··liàngliù
zhāngtàishǒushàoshìyōngzhīzishàozàijùnyōngshèngliáoshǔwéiwàixìnzhìérérshūsuīshénbiànérxīnlezhǎoqiāzhǎngxuèliúzhānbīnsànfāngtànyuēyánlíngzhīgāoyǒusàngmíngzhīshìhuōqíngsànāiyánruò
zhōngsànlínxíngdōngshìshénbiànsuǒqíndànzhīzòu广guǎnglíngsànzhōngyuēyuánxiàochángqǐngxuésànjìn广guǎnglíngsànjīnjuétàixuéshēngsānqiānrénshàngshūqǐngwèishīwénwángxúnhuǐyān
xiàhóutàichūchángzhùzuòshūshísuǒzhùjiāoránshénbiànshūbīnzuǒyòujiēdiēdàngzhù
wángróngsuìchángzhūxiǎoéryóukàndàobiānshùduōzizhézhīzhūérjìngzǒuzhīwéiróngdòngrénwènzhīyuēshùzàidàobiānérduōzizhīxìnrán
wèimíngxuānchǎngshàngduànzhǎozòngbǎixìngguānzhīwángróngsuìwǎngkànchéngxiánpānlánérhǒushēngzhènguānzhědiānróngzhànrándònglekǒng
wángróngwèishìzhōngnánjùntàishǒuliúzhàotǒngzhōngjiānduānróngsuīshòuhòubàoshū
péishūbèishōushénbiànzhǐruòqiúzhǐzuòshūshūchéngjiùzhěduōnǎimiǎnhòuwèitóngsān
wángchángshǔrénshìjīngshíwèixíngchùyǐnyànyīnzhīyuējìnshǔzūnshìxíngrén便biànlěizhìmiàndōuyánguànqiānwángchéngxiānggòngzàizàichēzhōngzhàojìngchéngxiāngyuēkànyǎnguāngnǎichūniúbèishàng
péixiázàizhōusuǒshèzhǔrénxiárénwéixíngjiǔxiázhèngshíwèiyǐnhuìyīnxiázhuìxiáháizuòzhǐchángyánbiànwángwènxiádāngshíyányuēzhíshìàndāngěr
liúqìngsūnzàitàishírénshìduōwèisuǒgòuwéizisōngzòngxīnshìwàixiánhòuxìngjiǎnjiāshuōtàilìnghuànqiānwànyǒulìnchéngtàizhòngzuòzhōngwènshítuíránzuìzhuìshàngtóujiù穿chuānyúnxiàguānjiāyǒuliǎngsuōqiānwànsuígōngsuǒshìnǎihòuyǒurénxiàngdàoyuēwèixiǎorénzhījūnzizhīxīn
wángpéijǐngshēngzhìhǎotóngjǐngshēngèzhīnénghuínǎiwángyányàowángfēnbàngwángwèidòngyuēbáiyǎnérsuìzuò
wángzhǎngpéichénggōngsuìxiāngzhīshígòngchùjiēdāngshímíngshìwèiwángyuēpéilìnglìngwàngwáng便biànqīngpéipéiyuēquánjūnzhì
yǒuwǎngláizhěyúngōngyǒudōngxiàhuòwèiwánggōngqiánshāoyánbèiwánggōngyuēyuánguīsuīwángchénběn怀huáizhīhǎoruòláijiǎojīnjìngháisuǒshāoyán
wángchéngxiāngzhǔ簿jiǎnxiàozhàngxiàgōngzhǔ簿zhǔ簿zhōuxuánwèizhīrénànxiánshì
shìshǎohǎocáiruǎnyáohǎobìnghéngjīngyíngtóngshìlèiérwèipànshīrényǒujiànliàoshìcáizhìpíngdāngwèijǐnliǎngxiǎozhùbèihòuqīngshēnzhàngzhīwèinéngpínghuòyǒuruǎnjiànchuīhuǒyīntànyuēwèizhīshēngdāngzhùliàngshénxiánchàngshìshèngshǐfēn
shìzhōngkōngzuòchéngxiāngcóngshìěrshíbèiyóuyànlüètóngchángzhìchéngxiāngèrrénhuānchéngxiāng便biànmìng使shǐzhàngmiánzhìxiǎohuízhuǎnkuàishúshàngchuáng便biànhāitáihānchéngxiāngzhūyuēzhōngnánmiánc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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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ètàipánhuándōngshānshísūnxìnggōngzhūrénfànhǎifēnglàngyǒngsūnwángzhūrénbìng便biànchàng使shǐháitàishénqíngfāngwángyínxiàoyánzhōuréngōngmàoxiánshuōyóuzhǐfēngzhuǎnlàngměngzhūrénjiēxuāndòngzuògōngyúnjiāngguīzhòngrénchéngxiǎngérhuíshìshěnliàngzhènāncháo
huángōngjiǎshèzhuàn广guǎngyáncháoshìyīnzhūxièānwángtǎnzhīwángshénwènxièyuēdāngzuòxièshénbiànwèiwényuējìnzuòcúnwángzàixíngxiāngqiánwángzhīkǒngzhuàngzhuǎnjiànxièzhīkuānróngbiǎomàowàngjiēfāngzuòluòshēngyǒngfěnghàohàohóngliúhuándànkuàngyuǎnnǎijiěbīngwángxièjiùmíngshǐpànyōuli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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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ángziyóuzijìngcéngzuòshìshànghuǒziyóuzǒuhuángzijìngshéntiánránhuànzuǒyòupíngérchūpíngchángshìdìngèrwángshén
jiānyóuhúnjìnjìngxiètàiwèizijìngyuējiāngdāngzhóulechù
wángsēngxièchēgòngwángxiǎosēngjiǔquànxièyúnfèng使shǐjūnshāngxièyuēěrsēngránzuòyuēshìxìngzhōngdiàojiéěrgǎnzhōuzhāngxièzhǎngérxiàoyuēwèijūnsēngshūshěngnǎiqīnlíngshànggu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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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àiyuánzhǎngxīngjiànxiàoxīnshénèzhīhuálínyuánzhōngyǐnjiǔbēishǔxīngyúnzhǎngxīngquàněrbēijiǔshíyǒuwànsuìtiān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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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ángsuíèrzishǎoyǒujùncáixiè寿shòuxiānghǎochángzǎowǎngxièwèishíéérwángwángláixiānxiāngshíwángxiàngyǒushuō使shǐyángyánglemiǎnwéijiǎowěishàngyǒngzhǔruòxièwánghánwēnshùháiyángtánshǎngwángfāngnǎigòngshíxiàèrwángdōucānwéishǔyángxiáyángyīngduìzhīérshèngjìnshíshí便biàn退tuìsuìxiāngliúyángzhùzhíyúnxiàngzhěcóngmìngzhōngguóshàngèrwángshìxiàoliǎng

作者介绍

刘义庆(403—444),字季伯,彭城(今江苏徐州)人,南朝宋宗室,武帝时袭封临川王。官至兖州刺史、都督加开府仪同三司。自幼才华出众,爱好文学,喜纳文士,其撰笔记小说集《世说新语》,是六朝志人小说的代表。记叙汉末至东晋士族阶层人物的言谈轶事,生动形象地反映出当时士族的生活方式与精神面貌。语言精炼、生动传神,对后世小说影响极大。

刘义庆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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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德行第一

〔南北朝〕刘义庆

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簿曰:“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

周子居常云:“吾时月不见黄叔度,则鄙吝之心已复生矣。”

郭林宗至汝南造袁奉高,车不停轨,鸾不辍轭。诣黄叔度,乃弥日信宿。人问其故?林宗曰:“叔度汪汪如万顷之陂。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其器深广,难测量也。”

李元礼风格秀整,高自标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为己任。后进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为登龙门。

李元礼尝叹荀淑、钟皓曰:“荀君清识难尚,钟君至德可师。”

陈太丘诣荀朗陵,贫俭无仆役。乃使元方将车,季方持杖后从。长文尚小,载箸车中。既至,荀使叔慈应门,慈明行酒,余六龙下食。文若亦小,坐箸膝前。于时太史奏:“真人东行。”

客有问陈季方:“足下家君太丘,有何功德,而荷天下重名?”季方曰:“吾家君譬如桂树生泰山之阿,上有万仞之高,下有不测之深;上为甘露所沾,下为渊泉所润。当斯之时,桂树焉知泰山之高,渊泉之深,不知有功德与无也!”

陈元方子长文有英才,与季方子孝先,各论其父功德,争之不能决,咨于太丘。太丘曰:“元方难为兄,季方难为弟。”

荀巨伯远看友人疾,值胡贼攻郡,友人语巨伯曰:“吾今死矣,子可去!”巨伯曰:“远来相视,子令吾去;败义以求生,岂荀巨伯所行邪?”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华歆遇子弟甚整,虽闲室之内,严若朝典。陈元方兄弟恣柔爱之道,而二门之里,不失雍熙之轨焉。

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已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王祥事后母朱夫人甚谨,家有一李树,结子殊好,母恒使守之。时风雨忽至,祥抱树而泣。祥尝在别床眠,母自往闇斫之。值祥私起,空斫得被。既还,知母憾之不已,因跪前请死。母于是感悟,爱之如己子。

晋文王称阮嗣宗至慎,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

王戎云:“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王戎、和峤同时遭大丧,俱以孝称。王鸡骨支床,和哭泣备礼。武帝谓刘仲雄曰:“卿数省王、和不?闻和哀苦过礼,使人忧之。”仲雄曰:“和峤虽备礼,神气不损;王戎虽不备礼,而哀毁骨立。臣以和峤生孝,王戎死孝。陛下不应忧峤,而应忧戎。”

梁王、赵王,国之近属,贵重当时。裴令公岁请二国租钱数百万,以恤中表之贫者。或讥之曰:“何以乞物行惠?”裴曰:“损有余,补不足,天之道也。”

王戎云:“太保居在正始中,不在能言之流。及与之言,理中清远,将无以德掩其言!”

王安丰遭艰,至性过人。裴令往吊之,曰:“若使一恸果能伤人,浚冲必不免灭性之讥。”

王戎父浑有令名,官至凉州刺史。浑薨,所历九郡义故,怀其德惠,相率致赙数百万,戎悉不受。

刘道真尝为徒,扶风王骏以五百疋布赎之,既而用为从事中郎。当时以为美事。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郗公值永嘉丧乱,在乡里甚穷馁。乡人以公名德,传共饴之。公常携兄子迈及外生周翼二小儿往食。乡人曰:“各自饥困,以君之贤,欲共济君耳,恐不能兼有所存。”公于是独往食,辄含饭著两颊边,还吐与二儿。后并得存,同过江。郗公亡,翼为剡县,解职归,席苫于公灵床头,心丧终三年。

顾荣在洛阳,尝应人请,觉行炙人有欲炙之色,因辍己施焉。同坐嗤之。荣曰:“岂有终日执之,而不知其味者乎?”后遭乱渡江,每经危急,常有一人左右已,问其所以,乃受炙人也。

祖光禄少孤贫,性至孝,常自为母炊爨作食。王平北闻其佳名,以两婢饷之,因取为中郎。有人戏之者曰:“奴价倍婢。”祖云:“百里奚亦何必轻于五羖之皮邪?”

周镇罢临川郡还都,未及上住,泊青溪渚。王丞相往看之。时夏月,暴雨卒至,舫至狭小,而又大漏,殆无复坐处。王曰:“胡威之清,何以过此!”即启用为吴兴郡。

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既过江,取一妾,甚宠爱。历年后讯其所由,妾具说是北人遭乱,忆父母姓名,乃攸之甥也。攸素有德业,言行无玷,闻之哀恨终身,遂不复畜妾。

王长豫为人谨顺,事亲尽色养之孝。丞相见长豫辄喜,见敬豫辄嗔。长豫与丞相语,恒以慎密为端。丞相还台,及行,未尝不送至车后。恒与曹夫人并当箱箧。长豫亡后,丞相还台,登车后,哭至台门。曹夫人作簏,封而不忍开。

桓常侍闻人道深公者,辄曰:“此公既有宿名,加先达知称,又与先人至交,不宜说之。”

庾公乘马有的卢,或语令卖去。庾云:“卖之必有买者,即当害其主。宁可不安己而移于他人哉?昔孙叔敖杀两头蛇以为后人,古之美谈,效之,不亦达乎!”

阮光禄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时年七、八岁,箸青布裤,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谢太傅绝重褚公,常称:“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刘尹在郡,临终绵惙,闻阁下祠神鼓舞。正色曰:“莫得淫祀!”外请杀车中牛祭神。真长答曰:“丘之祷久矣,勿复为烦。”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晋简文为抚军时,所坐床上尘不听拂,见鼠行迹,视以为佳。有参军见鼠白日行,以手板批杀之,抚军意色不说,门下起弹。教曰:“鼠被害,尚不能忘怀,今复以鼠损人,无乃不可乎?”

范宣年八岁,后园挑菜,误伤指,大啼。人问:“痛邪?”答曰:“非为痛,身体发肤,不敢毁伤,是以啼耳!”宣洁行廉约,韩豫章遗绢百匹,不受。减五十匹,复不受。如是减半,遂至一匹,既终不受。韩后与范同载,就车中裂二丈与范,云:“人宁可使妇无(巾军)邪?”范笑而受之。

王子敬病笃,道家上章应首过,问子敬“由来有何异同得失?”子敬云:“不觉有余事,惟忆与郗家离婚。”

殷仲堪既为荆州,值水俭,食常五碗盘,外无余肴。饭粒脱落盘席闲,辄拾以啖之。虽欲率物,亦缘其性真素。每语子弟云:“勿以我受任方州,云我豁平昔时意。今吾处之不易。贫者士之常,焉得登枝而捐其本?尔曹其存之!”

初桓南郡、杨广共说殷荆州,宜夺殷觊南蛮以自树。觊亦即晓其旨,尝因行散,率尔去下舍,便不复还。内外无预知者,意色萧然,远同斗生之无愠。时论以此多之。

王仆射在江州,为殷、桓所逐,奔窜豫章,存亡未测。王绥在都,既忧戚在貌,居处饮食,每事有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

桓南郡。既破殷荆州,收殷将佐十许人,咨议罗企生亦在焉。桓素待企生厚,将有所戮,先遣人语云:“若谢我,当释罪。”企生答曰:“为殷荆州吏,今荆州奔亡,存亡未判,我何颜谢桓公?”既出市,桓又遣人问欲何言?答曰:“昔晋文王杀嵇康,而嵇绍为晋忠臣。从公乞一弟以养老母。”桓亦如言宥之。桓先曾以一羔裘与企生母胡,胡时在豫章,企生问至,即日焚裘。

王恭从会稽还,王大看之。见其坐六尺簟,因语恭:“卿东来,故应有此物,可以一领及我。”恭无言。大去后,即举所坐者送之。既无余席,便坐荐上。后大闻之甚惊,曰:“吾本谓卿多,故求耳。”对曰:“丈人不悉恭,恭作人无长物。”

吴郡陈遗,家至孝,母好食铛底焦饭。遗作郡主簿,恒装一囊,每煮食,辄贮录焦饭,归以遗母。后值孙恩贼出吴郡,袁府君即日便征,遗已聚敛得数斗焦饭,未展归家,遂带以从军。战于沪渎,败。军人溃散,逃走山泽,皆多饥死,遗独以焦饭得活。时人以为纯孝之报也。

孔仆射为孝武侍中,豫蒙眷接烈宗山陵。孔时为太常,形素羸瘦,著重服,竟日涕泗流涟,见者以为真孝子。

吴道助、附子兄弟,居在丹阳郡。后遭母童夫人艰,朝夕哭临。及思至,宾客吊省,号踊哀绝,路人为之落泪。韩康伯时为丹阳尹,母殷在郡,每闻二吴之哭,辄为凄恻。语康伯曰:“汝若为选官,当好料理此人。”康伯亦甚相知。韩后果为吏部尚书。大吴不免哀制,小吴遂大贵达。

世说新语·规箴第十

〔南北朝〕刘义庆

汉武帝乳母尝于外犯事,帝欲申宪,乳母求救东方朔。朔曰:“此非唇舌所争,尔必望济者,将去时但当屡顾帝,慎勿言!此或可万一冀耳。”乳母既至,朔亦侍侧,因谓曰:“汝痴耳!帝岂复忆汝乳哺时恩邪?”帝虽才雄心忍,亦深有情恋,乃凄然愍之,即敕免罪。

京房与汉元帝共论,因问帝:“幽、厉之君何以亡?所任何人?”答曰:“其任人不忠。”房曰:“知不忠而任之,何邪?”曰:“亡国之君,各贤其臣,岂知不忠而任之?”房稽首曰:“将恐今之视古,亦犹后之视今也。”

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吾不取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孙休好射雉,至其时则晨去夕反。群臣莫不止谏:“此为小物,何足甚耽?”休曰:“虽为小物,耿介过人,朕所以好之。”

孙皓问丞相陆凯曰:“卿一宗在朝有几人?”陆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皓曰:“盛哉!”陆曰:“君贤臣忠,国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覆亡是惧,臣何敢言盛!”

何晏、邓扬令管辂作卦,云:“不知位至三公不?”卦成,辂称引古义,深以戒之。扬曰:“此老生之常谈。”晏曰:“知几其神乎!古人以为难。交疏吐诚,今人以为难。今君一面尽二难之道,可谓‘明德惟馨’。诗不云乎:‘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晋武帝既不悟太子之愚,必有传后意。诸名臣亦多献直言。帝尝在陵云台上坐,卫瓘在侧,欲申其怀,因如醉跪帝前,以手抚床曰:“此坐可惜。”帝虽悟,因笑曰:“公醉邪?”

王夷甫妇郭泰宁女,才拙而性刚,聚敛无厌,干豫人事。夷甫患之而不能禁。时其乡人幽州刺史李阳,京都大侠,犹汉之楼护,郭氏惮之。夷甫骤谏之,乃曰:“非但我言卿不可,李阳亦谓卿不可。”郭氏小为之损。

王夷甫雅尚玄远,常嫉其妇贪浊,口未尝言“钱”字。妇欲试之,令婢以钱绕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见钱阂行,呼婢曰:“举却阿堵物。”

王平子年十四、五,见王夷甫妻郭氏贪欲,令婢路上儋粪。平子谏之,并言不可。郭大怒,谓平子曰:“昔夫人临终,以小郎嘱新妇,不以新妇嘱小郎!”急捉衣裾,将与杖。平子饶力,争得脱,踰窗而走。

元帝过江犹好酒,王茂弘与帝有旧,常流涕谏。帝许之,命酌酒,一酣,从是遂断。

谢鲲为豫章太守,从大将军下至石头。敦谓鲲曰:“余不得复为盛德之事矣。”鲲曰:“何为其然?但使自今已后,日亡日去耳!”敦又称疾不朝,鲲谕敦曰:“近者,明公之举,虽欲大存社稷,然四海之内,实怀未达。若能朝天子,使群臣释然,万物之心,于是乃服。仗民望以从众怀,尽冲退以奉主上,如斯,则勋侔一匡,名垂千载。”时人以为名言。

元皇帝时,廷尉张闿在小市居,私作都门,早闭晚开。群小患之,诣州府诉,不得理,遂至檛登闻鼓,犹不被判。闻贺司空出,至破冈,连名诣贺诉。贺曰:“身被徵作礼官,不关此事。”群小叩头曰:“若府君复不见治,便无所诉。”贺未语,令且去,见张廷尉当为及之。张闻,即毁门,自至方山迎贺。贺出见辞之曰:“此不必见关,但与君门情,相为惜之。”张愧谢曰:“小人有如此,始不即知,早已毁坏。”

郗太尉晚节好谈,既雅非所经,而甚矜之。后朝觐,以王丞相末年多可恨,每见,必欲苦相规诫。王公知其意,每引作它言。临还镇,故命驾诣丞相。丞相翘须厉色,上坐便言:“方当乖别,必欲言其所见。”意满口重,辞殊不流。王公摄其次曰:“后面未期,亦欲尽所怀,愿公勿复谈。”郗遂大瞋,冰衿而出,不得一言。

王丞相为扬州,遣八部从事之职。顾和时为下传还,同时俱见。诸从事各奏二千石官长得失,至和独无言。王问顾曰:“卿何所闻?”答曰:“明公作辅,宁使网漏吞舟,何缘采听风闻,以为察察之政?”丞相咨嗟称佳,诸从事自视缺然也。

苏峻东征沈充,请吏部郎陆迈与俱。将至吴,密敕左右,令入阊门放火以示威。陆知其意,谓峻曰:“吴治平未久,必将有乱。若为乱阶,请从我家始。”峻遂止。

陆玩拜司空,有人诣之,索美酒,得,便自起,泻箸梁柱间地,祝曰:“当今乏才,以尔为柱石之用,莫倾人栋梁。”玩笑曰:“戢卿良箴。”

小庾在荆州,公朝大会,问诸僚佐曰:“我欲为汉高、魏武何如?”一坐莫答,长史江虨曰:“愿明公为桓、文之事,不愿作汉高、魏武也。”

罗君章为桓宣武从事,谢镇西作江夏,往检校之。罗既至,初不问郡事;径就谢数日,饮酒而还。桓公问有何事?君章云:“不审公谓谢尚何似人?”桓公曰:“仁祖是胜我许人。”君章云:“岂有胜公人而行非者,故一无所问。”桓公奇其意而不责也。

王右军与王敬仁、许玄度并善。二人亡后,右军为论议更克。孔岩诫之曰:“明府昔与王、许周旋有情,及逝没之后,无慎终之好,民所不取。”右军甚愧。

谢中郎在寿春败,临奔走,犹求玉帖镫。太傅在军,前后初无损益之言。尔日犹云:“当今岂须烦此?”

王大语东亭:“卿乃复论成不恶,那得与僧弥戏!”

殷觊病困,看人政见半面。殷荆州兴晋阳之甲,往与觊别,涕零,属以消息所患。觊答曰:“我病自当差,正忧汝患耳!”

远公在庐山中,虽老,讲论不辍。弟子中或有堕者,远公曰:“桑榆之光,理无远照;但愿朝阳之晖,与时并明耳。”执经登坐,讽诵朗畅,词色甚苦。高足之徒,皆肃然增敬。

桓南郡好猎,每田狩,车骑甚盛。五六十里中,旌旗蔽隰。骋良马,驰击若飞,双甄所指,不避陵壑。或行陈不整,(上鹿下君)兔腾逸,参佐无不被系束。桓道恭,玄之族也,时为贼曹参军,颇敢直言。常自带绛绵绳箸腰中,玄问“此何为?”答曰:“公猎,好缚人士,会当被缚,手不能堪芒也。”玄自此小差。

王绪、王国宝相为唇齿,并上下权要。王大不平其如此,乃谓绪曰:“汝为此欻欻,曾不虑狱吏之为贵乎?”

桓玄欲以谢太傅宅为营,谢混曰:“召伯之仁,犹惠及甘棠;文靖之德,更不保五亩之宅。”玄惭而止。

世说新语·假谲第二十七

〔南北朝〕刘义庆

魏武少时,尝与袁绍好为游侠,观人新婚,因潜入主人园中,夜叫呼云:“有偷儿贼!”青庐中人皆出观,魏武乃入,抽刃劫新妇与绍还出,失道,坠枳棘中,绍不能得动,复大叫云:“偷儿在此!”绍遑迫自掷出,遂以俱免。

魏武行役,失汲道,军皆渴,乃令曰:“前有大梅林,饶子,甘酸,可以解渴。”士卒闻之,口皆出水,乘此得及前源。

魏武常言:“人欲危己,己辄心动。”因语所亲小人曰:“汝怀刃密来我侧,我必说心动。执汝使行刑,汝但勿言其使,无他,当厚相报!”执者信焉,不以为惧,遂斩之。此人至死不知也。左右以为实,谋逆者挫气矣。

魏武常云:“我眠中不可妄近,近便斫人,亦不自觉,左右宜深慎此!”后阳眠,所幸一人窃以被覆之,因便斫杀。自尔每眠,左右莫敢近者。

袁绍年少时,曾遣人夜以剑掷魏武,少下,不箸。魏武揆之,其后来必高,因帖卧床上。剑至果高。

王大将军既为逆,顿军姑孰。晋明帝以英武之才,犹相猜惮,乃箸戎服,骑巴賨马,赍一金马鞭,阴察军形势。未至十余里,有一客姥,居店卖食。帝过愒之,谓姥曰:“王敦举兵图逆,猜害忠良,朝廷骇惧,社稷是忧。故劬劳晨夕,用相觇察,恐形迹危露,或致狼狈。追迫之日,姥其匿之。”便与客姥马鞭而去。行敦营匝而出,军士觉,曰:“此非常人也!”敦卧心动,曰:“此必黄须鲜卑奴来!”命骑追之,已觉多许里,追士因问向姥:“不见一黄须人骑马度此邪?”姥曰:“去已久矣,不可复及。”于是骑人息意而反。

王右军年减十岁时,大将军甚爱之,恒置帐中眠。大将军尝先出,右军犹未起。须臾,钱凤入,屏人论事,都忘右军在帐中,便言逆节之谋。右军觉,既闻所论,知无活理,乃剔吐污头面被褥,诈孰眠。敦论事造半,方意右军未起,相与大惊曰:“不得不除之!”及开帐,乃见吐唾从横,信其实孰眠,于是得全。于时称其有智。

陶公自上流来,赴苏峻之难,令诛庾公。谓必戮庾,可以谢峻。庾欲奔窜,则不可;欲会,恐见执,进退无计。温公劝庾诣陶,曰:“卿但遥拜,必无它。我为卿保之。”庾从温言诣陶。至,便拜。陶自起止之,曰:“庾元规何缘拜陶士行?”毕,又降就下坐。陶又自要起同坐。坐定,庾乃引咎责躬,深相逊谢。陶不觉释然。

温公丧妇,从姑刘氏,家值乱离散,唯有一女,甚有姿慧,姑以属公觅婚。公密有自婚意,答云:“佳婿难得,但如峤比云何?”姑云:“丧败之余,乞粗存活,便足慰吾余年,何敢希汝比?”却后少日,公报姑云:“已觅得婚处,门地粗可,婿身名宦,尽不减峤。”因下玉镜台一枚。姑大喜。既婚,交礼,女以手披纱扇,抚掌大笑曰:“我固疑是老奴,果如所卜!”玉镜台,是公为刘越石长史,北征刘聪所得。

诸葛令女,庾氏妇,既寡,誓云:“不复重出!”此女性甚正强,无有登车理。恢既许江思玄婚,乃移家近之。初,诳女云:“宜徙。”于是家人一时去,独留女在后。比其觉,已不复得出。江郎莫来,女哭詈弥甚,积日渐歇。江虨暝入宿,恒在对床上。后观其意转帖,虨乃诈厌,良久不悟,声气转急。女乃呼婢云:“唤江郎觉!”江于是跃来就之曰:“我自是天下男子,厌,何预卿事而见唤邪?既尔相关,不得不与人语。”女默然而惭,情义遂笃。

愍度道人始欲过江,与一伧道人为侣,谋曰:“用旧义在江东,恐不办得食。”便共立“心无义”。既而此道人不成渡,愍度果讲义积年。后有伧人来,先道人寄语云:“为我致意愍度,无义那可立?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

王文度弟阿智,恶乃不翅,当年长而无人与婚。孙兴公有一女,亦僻错,又无嫁娶理。因诣文度,求见阿智。既见,便阳言:“此定可,殊不如人所传,那得至今未有婚处?我有一女,乃不恶,但吾寒士,不宜与卿计,欲令阿智娶之。”文度欣然而启蓝田云:“兴公向来,忽言欲与阿智婚。”蓝田惊喜。既成婚,女之顽嚚,欲过阿智。方知兴公之诈。

范玄平为人,好用智数,而有时以多数失会。尝失官居东阳,桓大司马在南州,故往投之。桓时方欲招起屈滞,以倾朝廷;且玄平在京,素亦有誉,桓谓远来投己,喜跃非常。比入至庭,倾身引望,语笑欢甚。顾谓袁虎曰:“范公且可作太常卿。”范裁坐,桓便谢其远来意。范虽实投桓,而恐以趋时损名,乃曰:“虽怀朝宗,会有亡儿瘗在此,故来省视。”桓怅然失望,向之虚伫,一时都尽。

谢遏年少时,好箸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

世说新语·简傲第二十四

〔南北朝〕刘义庆

晋文王功德盛大,坐席严敬,拟于王者。唯阮籍在坐,箕踞啸歌,酣放自若。

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

钟士季精有才理,先不识嵇康。钟要于时贤俊之士,俱往寻康。康方大树下锻,向子期为佐鼓排。康扬槌不辍,傍若无人,移时不交一言。钟起去,康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

陆士衡初入洛,咨张公所宜诣;刘道真是其一。陆既往,刘尚在哀制中。性嗜酒,礼毕,初无他言,唯问:“东吴有长柄壶卢,卿得种来不?”陆兄弟殊失望,乃悔往。

王平子出为荆州,王太尉及时贤送者倾路。时庭中有大树,上有鹊巢。平子脱衣巾,径上树取鹊子。凉衣拘阂树枝,便复脱去。得鹊子还,下弄,神色自若,傍若无人。 高坐道人于丞相坐,恒偃卧其侧。见卞令,肃然改容云:“彼是礼法人。”

桓宣武作徐州,时谢奕为晋陵。先粗经虚怀,而乃无异常。及桓还荆州,将西之间,意气甚笃,奕弗之疑。唯谢虎子妇王悟其旨。每曰:“桓荆州用意殊异,必与晋陵俱西矣!”俄而引奕为司马。奕既上,犹推布衣交。在温坐,岸帻啸咏,无异常日。宣武每曰:“我方外司马。”遂因酒,转无朝夕礼。桓舍入内,奕辄复随去。后至奕醉,温往主许避之。主曰:“君无狂司马,我何由得相见?”

谢万在兄前,欲起索便器。于时阮思旷在坐曰:“新出门户,笃而无礼。”

谢中郎是王蓝田女婿,尝箸白纶巾,肩舆径至扬州听事见王,直言曰:“人言君侯痴,君侯信自痴。”蓝田曰:“非无此论,但晚令耳。”

王子猷作桓车骑骑兵参军,桓问曰:“卿何署?”答曰:“不知何署,时见牵马来,似是马曹。”桓又问:“官有几马?”答曰:“不问马,何由知其数?”又问:“马比死多少?”答曰:“未知生,焉知死?”

谢公尝与谢万共出西,过吴郡。阿万欲相与共萃王恬许,太傅云:“恐伊不必酬汝,意不足尔!”万犹苦要,太傅坚不回,万乃独往。坐少时,王便入门内,谢殊有欣色,以为厚待已。良久,乃沐头散发而出,亦不坐,仍据胡床,在中庭晒头,神气傲迈,了无相酬对意。谢于是乃还。未至船,逆呼太傅。安曰:“阿螭不作尔!”

王子猷作桓车骑参军。桓谓王曰:“卿在府久,比当相料理。”初不答,直高视,以手版拄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

谢万北征,常以啸咏自高,未尝抚慰众士。谢公甚器爱万,而审其必败,乃俱行。从容谓万曰:“汝为元帅,宜数唤诸将宴会,以说众心。”万从之。因召集诸将,都无所说,直以如意指四坐云:“诸君皆是劲卒。”诸将甚忿恨之。谢公欲深箸恩信,自队主将帅以下,无不身造,厚相逊谢。及万事败,军中因欲除之。复云:“当为隐士。”故幸而得免。

王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皆箸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

王子猷尝行过吴中,见一士大夫家,极有好竹。主已知子猷当往,乃洒埽施设,在听事坐相待。王肩舆径造竹下,讽啸良久。主已失望,犹冀还当通,遂直欲出门。主人大不堪,便令左右闭门不听出。王更以此赏主人,乃留坐,尽欢而去。

王子敬自会稽经吴,闻顾辟疆有名园。先不识主人,径往其家,值顾方集宾友酣燕。而王游历既毕,指麾好恶,傍若无人。顾勃然不堪曰:“傲主人,非礼也;以贵骄人,非道也。失此二者,不足齿人,伧耳!”便驱其左右出门。王独在舆上回转,顾望左右移时不至,然后令送箸门外,怡然不屑。

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

〔南北朝〕刘义庆

魏武将见匈奴使,自以形陋,不足雄远国,使崔季圭代,帝自捉刀立床头。既毕,令间谍问曰:“魏王何如?”匈奴使答曰:“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魏武闻之,追杀此使。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

魏明帝使后弟毛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倚玉树”。

时人目“夏侯太初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李安国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裴令公目:“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

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下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

潘安仁、夏侯湛并,有美容,喜同行,时人谓之“连璧”。

裴令公有俊容姿,一旦有疾至困,惠帝使王夷甫往看,裴方向壁卧,闻王使至,强回视之。王出语人曰:“双目闪闪,若岩下电,精神挺动,名士传曰:“楷病困,诏遣黄门郎王夷甫省之,楷回眸属夷甫云:‘竟未相识。’夷甫还,亦叹其神俊。”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

裴令公有俊容仪,脱冠冕,粗服乱头皆好。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

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

骠骑王武子是卫玠之舅,俊爽有风姿,见玠辄叹曰:“珠玉在侧,觉我形秽!”

有人诣王太尉,遇安丰、大将军、丞相在坐;往别屋见季胤、平子。还,语人曰:“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

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羸形,虽复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

王大将军称太尉:“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闲。”

庾子嵩长不满七尺,腰带十围,颓然自放。

卫玠从豫章至下都,人久闻其名,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疾,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

周伯仁道桓茂伦:“嵚崎历落可笑人。”或云谢幼舆言。

周侯说王长史父:形貌既伟,雅怀有概,保而用之,可作诸许物也。

祖士少见卫君长云:“此人有旄仗下形。”

石头事故,朝廷倾覆。温忠武与庾文康投陶公求救,陶公云:“肃祖顾命不见及,且苏峻作乱,衅由诸庾,诛其兄弟,不足以谢天下。”于时庾在温船后闻之,忧怖无计。别日,温劝庾见陶,庾犹豫未能往,温曰:“溪狗我所悉,卿但见之,必无忧也!”庾风姿神貌,陶一见便改观。谈宴竟日,爱重顿至。

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徐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后王逸少下,与丞相言及此事。丞相曰:“元规尔时风范,不得不小颓。”右军答曰:“唯丘壑独存。”

王敬豫有美形,问讯王公。王公抚其肩曰:“阿奴恨才不称!”又云:“敬豫事事似王公。”

王右军见杜弘治,叹曰:“面如凝脂,眼如点漆,此神仙中人。”时人有称王长史形者,蔡公曰:“恨诸人不见杜弘治耳!”

刘尹道桓公:鬓如反猬皮,眉如紫石棱,自是孙仲谋、司马宣王一流人。

王敬伦风姿似父,作侍中,加授桓公,公服从大门入。桓公望之,曰:“大奴固自有凤毛。”

林公道王长史:“敛衿作一来,何其轩轩韶举!”

时人目王右军:“飘如游云,矫若惊龙。”

王长史尝病,亲疏不通。林公来,守门人遽启之曰:“一异人在门,不敢不启。”王笑曰:“此必林公。”

或以方谢仁祖不乃重者。桓大司马曰:“诸君莫轻道,仁祖企脚北窗下弹琵琶,故自有天际真人想。”

王长史为中书郎,往敬和许。尔时积雪,长史从门外下车,步入尚书,著公服。敬和遥望,叹曰:“此不复似世中人!”

简文作相王时,与谢公共诣桓宣武。王珣先在内,桓语王:“卿尝欲见相王,可住帐里。”二客既去,桓谓王曰:“定何如?”王曰:“相王作辅,自然湛若神君,公亦万夫之望。不然,仆射何得自没?”

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谢车骑道谢公:“游肆复无乃高唱,但恭坐捻鼻顾睐,便自有寝处山泽闲仪。”

谢公云:“见林公双眼,黯黯明黑。”孙兴公见林公:“棱棱露其爽。”

庾长仁与诸弟入吴,欲住亭中宿。诸弟先上,见群小满屋,都无相避意。长仁曰:“我试观之。”乃策杖将一小儿,始入门,诸客望其神姿,一时退匿。

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

世说新语·品藻第九

〔南北朝〕刘义庆

汝南陈仲举,颍川李元礼二人,共论其功德,不能定先后。蔡伯喈评之曰:“陈仲举强于犯上,李元礼严于摄下。犯上难,摄下易。”仲举遂在三君之下,元礼居八俊之上。

庞士元至吴,吴人并友之。见陆绩、顾劭、全琮而为之目曰:“陆子所谓驽马有逸足之用,顾子所谓驽牛可以负重致远。”或问:“如所目,陆为胜邪?”曰:“驽马虽精速,能致一人耳。驽牛一日行百里,所致岂一人哉?”吴人无以难。“全子好声名,似汝南樊子昭。”

顾劭尝与庞士元宿语,问曰:“闻子名知人,吾与足下孰愈?”曰:“陶冶世俗,与时浮沉,吾不如子;论王霸之余策,览倚仗之要害,吾似有一日之长。”劭亦安其言。

诸葛瑾弟亮及从弟诞,并有盛名,各在一国。于时以为“蜀得其龙,吴得其虎,魏得其狗”。诞在魏与夏侯玄齐名;瑾在吴,吴朝服其弘量。

司马文王问武陔:“陈玄伯何如其父司空?”陔曰:“通雅博畅,能以天下声教为己任者,不如也。明练简至,立功立事,过之。”

正始中,人士比论,以五荀方五陈:荀淑方陈寔,荀靖方陈谌,荀爽方陈纪,荀彧方陈群,荀顗方陈泰。又以八裴方八王:裴徽方王祥,裴楷方王夷甫,裴康方王绥,裴绰方王澄,裴瓒方王敦,裴遐方王导,裴頠方王戎,裴邈方王玄。

冀州刺史杨淮二子乔与髦,俱总角为成器。淮与裴頠、乐广友善,遣见之。頠性弘方,爱乔之有高韵,谓淮曰:“乔当及卿,髦小减也。”广性清淳,爱髦之有神检,谓淮曰:“乔自及卿,然髦尤精出。”淮笑曰:“我二儿之优劣,乃裴、乐之优劣。”论者评之:以为乔虽高韵,而检不匝;乐言为得。然并为后出之俊。

刘令言始入洛,见诸名士而叹曰:“王夷甫太解明,乐彦辅我所敬,张茂先我所不解,周弘武巧于用短,杜方叔拙于用长。”

王夷甫云:“闾丘冲,优于满奋、郝隆。此三人并是高才,冲最先达。”

王夷甫以王东海比乐令,故王中郎作碑云:“当时标榜,为乐广之俪。”

庾中郎与王平子鴈行。

王大将军在西朝时,见周侯辄扇障面不得住。后度江左,不能复尔。王叹曰:“不知我进,伯仁退?”

会稽虞(马斐),元皇时与桓宣武同侠,其人有才理胜望。王丞相尝谓(马斐)曰:“孔愉有公才而无公望,丁潭有公望而无公才,兼之者其在卿乎?”(马斐)未达而丧。

明帝问周伯仁:“卿自谓何如郗鉴?”周曰:“鉴方臣,如有功夫。”复问郗。郗曰:“周顗比臣,有国士门风。”

王大将军下,庾公问:“卿有四友,何者是?”答曰:“君家中郎,我家太尉、阿平、胡毋彦国。阿平故当最劣。”庾曰:“似未肯劣。”庾又问:“何者居其右?”王曰:“自有人。”又问:“何者是?”王曰:“噫!其自有公论。”左右蹑公,公乃止。

人问丞相:“周侯何如和峤?”答曰:“长舆嵯櫱。”

明帝问谢鲲:“君自谓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庙堂,使百僚准则,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谓过之。”

王丞相二弟不过江,曰颍,曰敞。时论以颍比邓伯道,敞比温忠武。议郎、祭酒者也。

明帝问周侯:“论者以卿比郗鉴,云何?”周曰:“陛下不须牵顗比。”

王丞相云:“顷下论以我比安期、千里。亦推此二人。唯共推太尉,此君特秀。”

宋袆曾为王大将军妾,后属谢镇西。镇西问袆:“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贵人耳!”镇西妖冶故也。

明帝问周伯仁:“卿自谓何如庾元规?”对曰:“萧条方外,亮不如臣;从容廊庙,臣不如亮。”

王丞相辟王蓝田为掾,庾公问丞相:“蓝田何似?”王曰:“真独简贵,不减父祖;然旷澹处,故当不如尔。”

卞望之云:“郗公体中有三反:方于事上,好下佞己,一反。治身清贞,大脩计校,二反。自好读书,憎人学问,三反。”

世论温太真,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闲,温常失色。

王丞相云:“见谢仁祖之令人得上。与何次道语,唯举手指地曰:‘正自尔馨!’”

何次道为宰相,人有讥其信任不得其人。阮思旷慨然曰:“次道自不至此。但布衣超居宰相之位,可恨!唯此一条而已。”

王右军少时,丞相云:“逸少何缘复减万安邪?”

郗司空家有伧奴,知及文章,事事有意。王右军向刘尹称之。刘问“何如方回?”王曰:“此正小人有意向耳!何得便比方回?”刘曰:“若不如方回,故是常奴耳!”

时人道阮思旷:“骨气不及右军,简秀不如真长,韶润不如仲祖,思致不如渊源,而兼有诸人之美。”

简文云:“何平叔巧累于理,稽叔夜俊伤其道。”

时人共论晋武帝出齐王之与立惠帝,其失孰多?多谓立惠帝为重。桓温曰:“不然,使子继父业,弟承家祀,有何不可?”

人问殷渊源:“当世王公以卿比裴叔道,云何?”殷曰:“故当以识通暗处。”

抚军问殷浩:“卿定何如裴逸民?”良久答曰:“故当胜耳。”

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抚军问孙兴公:“刘真长何如?”曰:“清蔚简令。”“王仲祖何如?”曰:“温润恬和。”“桓温何如?”曰:“高爽迈出。”“谢仁祖何如?”曰:“清易令达。”“阮思旷何如?”曰:“弘润通长。”“袁羊何如?”曰:“洮洮清便。”“殷洪远何如?”曰:“远有致思。”“卿自谓何如?”曰:“下官才能所经,悉不如诸贤;至于斟酌时宜,笼罩当世,亦多所不及。然以不才,时复托怀玄胜,远咏老、庄,萧条高寄,不与时务经怀,自谓此心无所与让也。”

桓大司马下都,问真长曰:“闻会稽王语奇进,尔邪?”刘曰:“极进,然故是第二流中人耳!”桓曰:“第一流复是谁?”刘曰:“正是我辈耳!”

殷侯既废,桓公语诸人曰:“少时与渊源共骑竹马,我弃去,己辄取之,故当出我下。”

人问抚军:“殷浩谈竟何如?”答曰:“不能胜人,差可献酬群心。”

简文云:“谢安南清令不如其弟,学义不及孔岩,居然自胜。”

未废海西公时,王元琳问桓元子:“箕子、比干,迹异心同,不审明公孰是孰非?”曰:“仁称不异,宁为管仲。”

刘丹阳、王长史在瓦官寺集,桓护军亦在坐,共商略西朝及江左人物。或问:“杜弘治何如卫虎?”桓答曰:“弘治肤清,卫虎奕奕神令。”王、刘善其言。

刘尹抚王长史背曰:“阿奴比丞相,但有都长。”

刘尹、王长史同坐,长史酒酣起舞。刘尹曰:“阿奴今日不复减向子期。”

桓公问孔西阳:“安石何如仲文?”孔思未对,反问公曰:“何如?”答曰:“安石居然不可陵践其处,故乃胜也。”

谢公与时贤共赏说,遏、胡儿并在坐。公问李弘度曰:“卿家平阳,何如乐令?”于是李潸然流涕曰:“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亡伯雅正,耻处乱朝,遂至仰药。恐难以相比!此自显于事实,非私亲之言。”谢公语胡儿曰:“有识者果不异人意。”

王脩龄问王长史:“我家临川,何如卿家宛陵?”长史未答,脩龄曰:“临川誉贵。”长史曰:“宛陵未为不贵。”

刘尹至王长史许清言,时苟子年十三,倚床边听。既去,问父曰:“刘尹语何如尊?”长史曰:“韶音令辞,不如我;往辄破的,胜我。”

谢万寿春败后,简文问郗超:“万自可败,那得乃尔失士卒情?”超曰:“伊以率任之性,欲区别智勇。”

刘尹谓谢仁祖曰:“自吾有四友,门人加亲。”谓许玄度曰:“自吾有由,恶言不及于耳。”二人皆受而不恨。

世目殷中军:“思纬淹通,比羊叔子。”

有人问谢安石、王坦之优劣于桓公。桓公停欲言,中悔曰:“卿喜传人语,不能复语卿。”

王中郎尝问刘长沙曰:“我何如苟子?”刘答曰:“卿才乃当不胜苟子,然会名处多。”王笑曰:“痴!”

支道林问孙兴公:“君何如许掾?”孙曰:“高情远致,弟子蚤已服膺;一吟一咏,许将北面。”

王右军问许玄度:“卿自言何如安石?”许未答,王因曰:“安石故相为雄,阿万当裂眼争邪?”

刘尹云:“人言江虨田舍,江乃自田宅屯。”

谢公云:“金谷中苏绍最胜。”绍是石崇姊夫,苏则孙,愉子也。

刘尹目庾中郎:“虽言不愔愔似道,突兀差可以拟道。”

孙承公云:“谢公清于无奕,润于林道。”

或问林公:“司州何如二谢?”林公曰:“故当攀安提万。”

孙兴公、许玄度皆一时名流。或重许高情,则鄙孙秽行;或爱孙才藻,而无取于许。

郗嘉宾道谢公:“造膝虽不深彻,而缠绵纶至。”又曰:“右军诣嘉宾。”嘉宾闻之云:“不得称诣,政得谓之朋耳!”谢公以嘉宾言为得。

庾道季云:“思理伦和,吾愧康伯;志力强正,吾愧文度。自此以还,吾皆百之。”

王僧恩轻林公,蓝田曰:“勿学汝兄,汝兄自不如伊。”

简文问孙兴公:“袁羊何似?”答曰:“不知者不负其才;知之者无取其体。”

蔡叔子云:“韩康伯虽无骨干,然亦肤立。”

郗嘉宾问谢太傅曰:“林公谈何如嵇公?”谢云:“嵇公勤著脚,裁可得去耳。”又问:“殷何如支?”谢曰:“正尔有超拔,支乃过殷。然亹亹论辩,恐殷欲制支。”

庾道季云:“廉颇、蔺相如虽千载上死人,懔懔恒如有生气。曹蜍、李志虽见在,厌厌如九泉下人。人皆如此,便可结绳而治,但恐狐狸貒貉啖尽。”

卫君长是萧祖周妇兄,谢公问孙僧奴:“君家道卫君长云何?”孙曰:“云是世业人。”谢曰:“殊不尔,卫自是理义人。”于时以比殷洪远。

王子敬问谢公:“林公何如庾公?”谢殊不受,答曰:“先辈初无论,庾公自足没林公。”

谢遏诸人共道竹林优劣,谢公云:“先辈初不臧贬七贤。”

有人以王中郎比车骑,车骑闻之曰:“伊窟窟成就。”

谢太傅谓王孝伯:“刘尹亦奇自知,然不言胜长史。”

王黄门兄弟三人俱诣谢公,子猷、子重多说俗事,子敬寒温而已。既出,坐客问谢公:“向三贤孰愈?”谢公曰:“小者最胜。”客曰:“何以知之?”谢公曰:“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推此知之。”

谢公问王子敬:“君书何如君家尊?”答曰:“固当不同。”公曰:“外人论殊不尔。”王曰:“外人那得知?”

王孝伯问谢太傅:“林公何如长史?”太傅曰:“长史韶兴。”问:“何如刘尹?”谢曰:“噫!刘尹秀。”王曰:“若如公言,并不如此二人邪?”谢云:“身意正尔也。”

人有问太傅:“子敬可是先辈谁比?”谢曰:“阿敬近撮王、刘之标。”

谢公语孝伯:“君祖比刘尹,故为得逮。”孝伯云:“刘尹非不能逮,直不逮。”

袁彦伯为吏部郎,子敬与郗嘉宾书曰:“彦伯已入,殊足顿兴往之气。故知捶挞自难为人,冀小却,当复差耳。”

王子猷、子敬兄弟共赏高士传人及赞。子敬赏井丹高洁,子猷云:“未若长卿慢世。”

有人问袁侍中曰:“殷仲堪何如韩康伯?”答曰:“理义所得,优劣乃复未辨;然门庭萧寂,居然有名士风流,殷不及韩。”故殷作诔云:“荆门昼掩,闲庭晏然。”

王子敬问谢公:“嘉宾何如道季?”答曰:“道季诚复钞撮清悟,嘉宾故自上。”

王珣疾,临困,问王武冈曰:“世论以我家领军比谁?”武冈曰:“世以比王北中郎。”东亭转卧向壁,叹曰:“人固不可以无年!”

王孝伯道谢公:“浓至。”又曰:“长史虚,刘尹秀,谢公融。”

王孝伯问谢公:“林公何如右军?”谢曰:“右军胜林公,林公在司州前亦贵彻。”

桓玄为太傅,大会,朝臣毕集。坐裁竟,问王桢之曰:“我何如卿第七叔?”于时宾客为之咽气。王徐徐答曰:“亡叔是一时之标,公是千载之英。”一坐欢然。

桓玄问刘太常曰:“我何如谢太傅?”刘答曰:“公高,太傅深。”又曰:“何如贤舅子敬?”答曰:“樝、梨、橘、柚,各有其美。”

旧以桓谦比殷仲文。桓玄时,仲文入,桓于庭中望见之,谓同坐曰:“我家中军,那得及此也!”

世说新语·捷悟第十一

〔南北朝〕刘义庆

杨德祖为魏武主簿,时作相国门,始构榱桷,魏武自出看,使人题门作“活”字,便去。杨见,即令坏之。既竟,曰:“门中‘活’,‘阔’字。王正嫌门大也。”

人饷魏武一杯酪,魏武啖少许,盖头上题“合”字以示众。众莫能解。次至杨脩,脩便啖,曰:“公教人啖一口也,复何疑?”

魏武尝过曹娥碑下,杨脩从,碑背上见题作“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魏武谓脩曰:“解不?”答曰:“解。”魏武曰:“卿未可言,待我思之。”行三十里,魏武乃曰:“吾已得。”令脩别记所知。脩曰:“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魏武亦记之,与脩同,乃叹曰:“我才不及卿,乃觉三十里。”

魏武征袁本初,治装,余有数十斛竹片,咸长数寸,众云并不堪用,正令烧除。太祖思所以用之,谓可为竹椑楯,而未显其言。驰使问主簿杨德祖。应声答之,与帝心同。众伏其辩悟。

王敦引军垂至大桁,明帝自出中堂。温峤为丹阳尹,帝令断大桁,故未断,帝大怒,瞋目,左右莫不悚惧。召诸公来。峤至不谢,但求酒炙。王导须臾至,徒跣下地,谢曰:“天威在颜,遂使温峤不容得谢。”峤于是下谢,帝乃释然。诸公共叹王机悟名言。

郗司空在北府,桓宣武恶其居兵权。郗于事机素暗,遣笺诣桓:“方欲共奖王室,脩复园陵。”世子嘉宾出行,于道上闻信至,急取笺,视竟,寸寸毁裂,便回。还更作笺,自陈老病,不堪人闲,欲乞闲地自养。宣武得笺大喜,即诏转公督五郡,会稽太守。

王东亭作宣武主簿,尝春月与石头兄弟乘马出郊。时彦同游者,连镳俱进。唯东亭一人常在前,觉数十步,诸人莫之解。石头等既疲倦,俄而乘舆回,诸人皆似从官,唯东亭弈弈在前。其悟捷如此。

世说新语·宠礼第二十二

〔南北朝〕刘义庆

元帝正会,引王丞相登御床,王公固辞,中宗引之弥苦。王公曰:“使太阳与万物同晖,臣下何以瞻仰?”

桓宣武尝请参佐入宿,袁宏、伏滔相次而至,莅名府中,复有袁参军,彦伯疑焉,令传教更质。传教曰:“参军是袁、伏之袁,复何所疑?”

王珣、郗超并有奇才,为大司马所眷拔。珣为主簿,超为记室参军。超为人多须,珣状短小。于时荆州为之语曰:“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

许玄度停都一月,刘尹无日不往,乃叹曰:“卿复少时不去,我成轻薄京尹!”

孝武在西堂会,伏滔预坐。还,下车呼其儿,语之曰:“百人高会,临坐未得他语,先问‘伏滔何在?在此不?’此故未易得。为人作父如此,何如?”

卞范之为丹阳尹,羊孚南州暂还,往卞许,云:“下官疾动不堪坐。”卞便开帐拂褥,羊径上大床,入被须枕。卞回坐倾睐,移晨达莫。羊去,卞语曰:“我以第一理期卿,卿莫负我。”

世说新语·仇隙第三十六

〔南北朝〕刘义庆

孙秀既恨石崇不与绿珠,又憾潘岳昔遇之不以礼。后秀为中书令,岳省内见之,因唤曰:“孙令,忆畴昔周旋不?”秀曰:“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岳于是始知必不免。后收石崇、欧阳坚石,同日收岳。石先送市,亦不相知。潘后至,石谓潘曰:“安仁,卿亦复尔邪?”潘曰:“可谓‘白首同所归’。”潘金谷集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乃成其谶。

刘玙兄弟少时为王恺所憎,尝召二人宿,欲默除之。令作阬,阬毕,垂加害矣。石崇素与玙、琨善,闻就恺宿,知当有变,便夜往诣恺,问二刘所在?恺卒迫不得讳,答云:“在后斋中眠。”石便径入,自牵出,同车而去。语曰:“少年,何以轻就人宿?”

王大将军执司马愍王,夜遣世将载王于车而杀之,当时不尽知也。虽愍王家,亦未之皆悉,而无忌兄弟皆稚。王胡之与无忌,长甚相昵,胡之尝共游,无忌入告母,请为馔。母流涕曰:“王敦昔肆酷汝父,假手世将。吾所以积年不告汝者,王氏门强,汝兄弟尚幼,不欲使此声著,盖以避祸耳!”无忌惊号,抽刃而出,胡之去已远。

应镇南作荆州,王脩载、谯王子无忌同至新亭与别,坐上宾甚多,不悟二人俱到。有一客道:“谯王丞致祸,非大将军意,正是平南所为耳。”无忌因夺直兵参军刀,便欲斫。脩载走投水,舸上人接取,得免。

王右军素轻蓝田,蓝田晚节论誉转重,右军尤不平。蓝田于会稽丁艰,停山阴治丧。右军代为郡,屡言出吊,连日不果。后诣门自通,主人既哭,不前而去,以陵辱之。于是彼此嫌隙大构。后蓝田临扬州,右军尚在郡,初得消息,遣一参军诣朝廷,求分会稽为越州,使人受意失旨,大为时贤所笑。蓝田密令从事数其郡诸不法,以先有隙,令自为其宜。右军遂称疾去郡,以愤慨致终。

王东亭与孝伯语,后渐异。孝伯谓东亭曰:“卿便不可复测!”答曰:“王陵廷争,陈平从默,但问克终云何耳。”

王孝伯死,县其首于大桁。司马太傅命驾出至标所,孰视首,曰:“卿何故趣,欲杀我邪?”

桓玄将篡,桓脩欲因玄在脩母许袭之。庾夫人云:“汝等近,过我余年,我养之,不忍见行此事。”

世说新语·自新第十五

〔南北朝〕刘义庆

周处年少时,凶彊侠气,为乡里所患;又义兴水中有蛟,山中有邅迹虎,并皆暴犯百姓;义兴人谓为「三横」,而处尤剧。或说处杀虎斩蛟,实冀「三横」唯馀其一。处即刺杀虎,又入水击蛟,蛟或浮或没,行数十里,处与之俱。经三日三夜,乡里皆谓已死,更相庆。竟杀蛟而出。闻里人相庆,始知为人情所患,有自改意。乃自吴寻二陆。平原不在,正见清河,具以情告,并云:「欲自修改,而年已蹉跎,终无所成!」清河曰:「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亦何忧令名不彰邪?」处遂改励,终为忠臣孝子。

戴渊少时,遊侠不治行检,尝在江、淮间攻掠商旅。陆機赴假还洛,辎重甚盛,渊使少年掠劫;渊在岸上,据胡床,指麾左右,皆得其宜。渊既神姿峰頴,虽处鄙事,神气犹异。機於船屋上遥谓之曰:「卿才如此,亦复作劫邪?」渊便泣涕,投剑归機,辞厉非常。機弥重之,定交,作笔荐焉。过江,仕至征西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