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阁序

〔唐代〕王勃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四美具,二难并。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呜乎!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作品简介

《滕王阁序》是唐代文学家王勃创作的一篇骈文。文章由洪都的地势、人才写到宴会,写滕王阁的壮丽,眺望的广远,扣紧秋日,景色鲜明;再从宴会娱游写到人生遇合,抒发身世之感;接着写作者的遭遇并表白要自励志节,最后以应命赋诗和自谦之辞作结。全文表露了作者的抱负和怀才不遇的愤懑心情。文章除少数虚词以外,通篇对偶。句法以四字句、六字句为多,对得整齐;又几乎是通篇用典,用得比较自然而恰当,显得典雅而工巧。

创作背景

高宗时期,洪州都督阎某重修此阁,并于公元675年(上元二年)的重九日,在滕王阁上欢宴群僚和宾客。作者前往交趾看望父亲时路过这里,也参加了盛会,即席赋诗,并写了《滕王阁序》这篇序。

翻译注释

翻译

这里是汉代的南昌郡城,如今是洪州都督府,天上的方位属于翼、轸两星宿的分野,地上连结着衡山和庐山。以三江为衣襟,以五湖为衣带,控制楚地,连接闽越。这里有物类精华、天产珍宝,宝剑的光芒直冲上牛、斗二星之间。人中有英杰,大地有灵气,陈蕃专为徐孺设下几榻。雄伟的洪州城,房屋像雾般罗列,英俊的人才,像繁星一样活跃。城池座落在夷夏交界之地,主人与宾客,汇集了东南地区的青年才俊。都督阎公,享有崇高的名望,远道来到洪州坐镇;宇文州牧,是美德的楷模,赴任途中在此暂留。正逢十旬休假的日子,杰出的朋友云集,高贵的宾客,也都不远千里来此聚会,文坛领袖孟学士,其文采像腾起的蛟龙、飞舞的彩凤,王将军的武库里,藏有像紫电、青霜一样锋利的宝剑。父亲在交趾做县令,我在探亲途中路过这方宝地;我年幼无知,竟然有幸亲自参加了这次盛大的宴会。

时值九月深秋,积水消尽,潭水清澈,云烟凝结在暮霭中,山峦呈现一片紫色。在高高的山路上驾着马车,在崇山峻岭中访求风景,来到昔日帝子的长洲,找到仙人居住过的宫殿,这里山峦重叠,山峰耸入云霄。凌空的楼阁,红色的阁道犹如飞翔在天空,从阁上看深不见底、白鹤、野鸭栖息的小洲,极尽岛屿的迂折回环之势,威严的宫殿,依照起伏的山峦而建。

打开雕花的阁门,俯视华美的屋脊。山峰平原尽收眼底,湖川曲折令人惊叹。房屋密集,不少富贵人家,船只塞满了渡口,都是雕刻着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朗照。落霞与孤雁一起飞翔,秋水长天连成一片。傍晚渔舟中传来歌声,响彻彭蠡湖滨,雁群因寒意而长鸣,到衡阳岸边方止。

放眼远望,心胸顿时舒畅,兴致兴起,排箫的音响引来了清风,柔缓的歌声令白云陶醉,像在睢园竹林的聚会,宴会上的人酒量超过陶渊明,像在邺水赞咏莲花,席上人的文采胜过谢灵运。良辰、美景、赏心、乐事这四种美好的事物都已经齐备,贤主、嘉宾千载难逢。向天空中远眺,在假日里尽享欢娱,天高地远,令人感到宇宙的无穷。欢乐逝去,悲哀袭来,我想到了事物的兴衰成败是有定数的。远望长安,东看吴会,陆地的尽头是深不可测的大海,北斗星多么遥远,天柱山高不可攀。关山重重难以跨越,有谁同情不得志的人?萍水相逢,大家都是异乡之客。心系朝廷,却不被召见,什么时候才能像贾谊那样去侍奉君王呢?

唉!命运不顺,路途艰险。冯唐容易老,李广封侯难。把贾谊贬到长沙,并不是没有贤明的君主:梁鸿到海边隐居,难道不是在政治昌明的时代吗?不过是君子能够察觉事物的先兆,通达的人知道自己的命数罢了。年纪大了应当更有壮志,哪能在白发苍苍时改变自己的心志?处境艰难反该更加坚强,不能放弃凌云之志。这样即使喝了贪泉的水。仍然觉得心清无尘;处在干涸的车辙中,还能乐观开朗、北海虽然遥远,乘着旋风还是可以到达;过去的时光虽然已经消逝,珍惜将来的日子还不算晚。孟尝品行高洁,却空有报国之心;阮籍狂放不羁,怎能效仿他在无路可走时便恸哭而返?

我,地位卑微,一个书生,虽然和终军的年龄相同却没有报国的机会;像班超那样有投笔从戎的豪情,也有宗悫“乘风破浪”的壮志。而今放弃一生的功名,到万里之外去侍奉父亲,不是谢玄那样的人才,却结识了诸位名家。过些天到父亲那里聆听教诲,一定像孔鲤那样有礼;今天有幸参加宴会,如登龙门。司马相如倘若没有杨得意的引荐,虽有文才也只能独自叹惋。既然遇到钟子期那样的知音,演奏高山流水的乐曲又有什么羞愧的呢?

唉!名胜不能长存,盛宴难逢。兰亭集会的盛况已成陈迹,繁华的金谷园也变为废墟。有幸参加这次盛宴,故写小文以纪念;登高作赋,那就指望在座诸公了。竭尽心力,恭敬地写下这篇小序,我的一首四韵小诗也已写成请各位像潘岳、陆机那样,展现江海般的文才吧。

巍然高大的滕王阁建在江渚之滨,当年滕王宴饮的场面已不再呈现。

南浦轻云早晨掠过滕王阁的画栋,西山烟雨傍晚卷起滕王阁的珠帘。

悠闲的云朵映在潭水上悠然渡过,变换的景物在星空下历数着春秋。

修建这滕王阁的帝子在什么地方?只有槛外的长江水滚滚向东流淌。

注释

(1)滕王阁:为唐高祖的儿子滕王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修建,旧址在今江西南昌江之滨。

(2)豫章故郡,洪都新府:豫章是汉朝设置的,治所在南昌,所以说“故郡”。唐初把豫章郡改为“洪州”,所以说“新府”。“豫章”一作”南昌”。

(3)星分翼轸:从星宿名说,(洪州)属于翼、轸二星所对着的地面的区域。古人用天上二十八宿(列星)的方位来区分地面的区域,某个星宿对看地面的某个区域,叫做某地在某星的分野。

(4)衡庐:指湖南的衡山和江西的庐山。

(5)襟三江而带五湖:以三江为襟,以五湖为带。即前面有三江屏蔽,周围有五湖环绕。三江,泛指长江中下游。旧说古时长江流过彭蠡(今鄱阳湖),分成三道入海,故称“三江”。五湖,泛指太湖区域的湖泊。一说指太湖、鄱阳湖、青草湖、丹阳湖、洞庭湖,南昌在五湖之间。

(6)控蛮荆而引瓯越:控制楚地,连接瓯越。控、引:本义都是指拉弓,引申为控制。蛮荆,古楚地(今湖北、湖南一带),这是沿用古代的说法。瓯越,原为族名,古越族的一支,分布于瓯江一带,故名。后也指该族所居之地,相当于今浙江南部地区。

(7)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物产精美,犹如天上的珍宝,宝剑的光芒直射(天上)牛、斗二星所在的区域。龙光,宝剑的光芒。墟:域,所在之处。《晋书·张华传》记载了这样的传说:牛、斗二星之间常现紫气,张华请豫章人雷焕来看,雷焕说那是宝剑的光芒上通于天。后来果然在豫章的丰城地下掘出了双剑,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宝剑出土后,星间紫气也消失了。

(8)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人物俊杰,源于地方的灵秀,徐孺子在太守陈蕃家中下榻。徐孺,名稚,字孺子,南昌人,东汉时名士,家贫,常亲自耕种,德行为人所景仰。当时陈蕃为豫章太守,素来不接待宾客,专为徐稚设一榻,平时挂起,只有徐稚来访才放下。因此后世有“下榻”的说法。下,名词使动用法,使……放下。榻,狭长而低矮的坐卧用具。

(9)雄州雾列:雄伟的大州像雾一样涌起,形容洪州的繁盛。州,指洪州。

(10)俊采星驰:杰出的人才像星星一样,形容人才之多。俊采,指人才。星驰,众星是运行着的,所以说“驰”。

(11)台隍枕夷夏之交:南昌城处在瓯越与中原接壤的地方。这是说洪州处于要害之地。台隍(huáng),城台和护城壕,这里指南昌城。枕:倚,据。夷,古代称少数民族为夷,这里指上文所说的蛮荆、瓯越之地。夏,古代汉族自称夏,这里指中原地区。交,动词活用名词,接壤的地方。

(12)宾主尽东南之美:(来赴这次宴会的)客人和主人,都是东南一带的俊杰。主,指洪州都督阎公,名字不详。美,形容词活用名词,俊杰。

(13)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有崇高声望的都督阎公远道来临,有美好德行的新州刺史宇文氏在此地暂时停留。宇文,复姓,名字不详。新州,州名,今广东新兴。懿范,美好的风范。襜帷,车的帷幔,这里借指宇文新州的车马。棨戟,有套的戟,古时官吏出行时用做前导的一种仪仗。都督的仪仗到了,也就是说阎公光临。新州,州名,今广东新兴。

(14)十旬休假:指恰好赶上十日休假的日子。当时官员十天休息一天,叫做“旬休”。

(15)千里逢迎:指迎接千里而来的客人。

(16)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文坛上众望所归的孟学士,文章的辞采有如蛟龙腾空,凤凰飞起(那样灿烂夺目)。孟学士,名字不详。学士,掌管文学撰述的官。词宗,文词的宗主。

(17)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王将军的兵器库里藏有锋利的宝剑,意在显示王将军的勇武和韬略。紫电,宝剑名。晋·崔豹《古今注·舆服》:“吴大皇帝(孙权)有宝刀三,宝剑六,二曰紫电。”青霜,也指剑。《西京杂记》卷一:“高祖(汉高祖)斩白蛇剑,……刃上常若霜雪。”也可写作“清霜”。王将军,名字不详。

(18)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家父作交趾县的县令,自己因探望父亲路过这个有名的地方(指洪州);年幼无知,(却有幸)参加这场盛大的宴会。宰,县令,这里指交趾县的县令。出,过。何,宾语前置,应为“知何”,懂得什么。饯,送行的宴会。

(19)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指当时正是深秋九月。维,语气词。序,时序(春夏秋冬)。属,适值。三秋,秋季,这里指秋天的第三个月,即九月。

(20)俨骖騑于上路:驾着车在高高的道路上(前行)。俨:使整齐,整治。骖騑,驾车的马。上,高。

(21)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意思是说到滕王阁来观赏。帝子、天人,都指滕王。长洲,指滕王阁前的沙洲。旧馆,指滕王阁。有版本为“得仙人之旧馆”。

(22)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在这里可以望见)重叠的峰峦耸起一片苍翠,上达重霄;凌空架起的阁道上,涂饰的朱红色油彩鲜艳欲滴,从阁道往下看,地好像没有了似的。飞阁,架空建筑的阁道。流,形容彩画鲜艳欲滴。丹,丹漆,这里泛指彩绘。临,从高处往下探望。飞阁流丹一作飞阁翔丹。

(23)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鹤、野鸭止息的水边平地和小洲,极尽岛屿曲折回环的景致;用桂木、木兰修筑的宫殿,(高低起伏)像冈峦的样子。桂、兰,两种名贵的树,这里是形容宫殿的华丽、讲究。

(24)披绣闼,俯雕甍:打开精美的阁门,俯瞰雕饰的屋脊。绣,指雕刻得精美细致。

(25)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放眼远望,辽阔的山岭、平原充满人们的视野,迂回的河流、湖泽让人看了吃惊。盈视,极目遥望,满眼都是。骇瞩,对所见的景物感到惊异。

(26)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房屋遍地,有不少官宦人家;船只停满渡口,有许多装饰着青雀、黄龙头形的大船。闾阎,里门,这里代指房屋。钟鸣鼎食之家,指大家世族,因古代贵族吃饭时要鸣钟列鼎,鼎中盛食物。青雀黄龙之舳,船头作鸟头形、龙头形。

(27)云销雨霁,彩彻区明:云消雨停,阳光普照,天空明朗。

(28)彭蠡:古代大泽,即现在的鄱阳湖。

(29)声断衡阳之浦:鸣声到衡阳之浦而止。断,止。相传衡阳有回雁峰,雁至此就不再南飞,待春而回。

(30)遥襟甫畅,逸兴遄飞:登高望远的胸怀顿时舒畅,飘逸脱俗的兴致油然而生。

(31)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宴会上,排箫响起,好像清风拂来;柔美的歌声缭绕不散,遏止了白云飞动。爽,形容籁的发音清脆。籁,排箫,一种由多根竹管编排而成的管乐器。

(32)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今日的宴会,好比当年睢园竹林的聚会,在座的文人雅士,豪爽善饮的气概超过了陶渊明。睢园,西汉梁孝王在睢水旁修建的竹园,他常和一些文人在此饮酒赋诗。

(33)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这是借诗人曹植、谢灵运来比拟参加宴会的文人。邺,今河北临漳,是曹魏兴起的地方。曹植曾在这里作过《公宴诗》,诗中有“朱华冒绿池”的句子。临川之笔,指谢灵运,他曾任临川(今属江西)内史。

(34)四美:指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35)睇眄:看。

(36)识盈虚之有数:知道事务的兴衰成败是有定数的。

(37)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远望长安,遥看吴会。长安,唐朝的国都。吴会,吴地的古称。

(38)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地势偏远,南海深邃;天柱高耸,北极星远悬。天柱,《神异经》记载,昆仑山上铜柱,高入天穹,叫做“天柱”。北辰,北极星,这里暗指国君。

(39)帝阍:原指天帝的守门者。这里指皇帝的宫门。

(40)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叫宣室。汉文帝曾坐宣室接见贾谊,谈话到半夜。

(41)时运不齐:命运不好。不齐,有蹉跎、有坎坷。

(42)舛:不顺。

(43)冯唐:西汉人,有才能却一直不受重用。汉武帝时选求贤良,有人举荐冯唐,可是他已九十多岁,难再做官了。

(44)李广:汉武帝时的名将,多年抗击匈奴,军功大,却终身没有封侯。

(45)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汉文帝本想任贾谊为公卿,但因朝中权贵反对,就疏远了贾谊,任他为长沙王太傅。屈,使动用法,使……屈。

(46)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使梁鸿逃到海边(隐居),难道不是在政治昌明的时代吗?窜,使动用法,使……逃。梁鸿,东汉人,因作诗讽刺君王,得罪了汉章帝,被迫逃到齐鲁一带躲避。海曲,海隅,指齐鲁一带临海的地方。明时,政治昌明的时代。

(47)见机:事前洞察事物的动向。

(48)达人知命:通达事理的人,知道命运。

(49)宁移白首之心:哪能在白发苍苍的老年改变心志?

(50)青云之志:比喻远大崇高的志向。

(51)酌贪泉而觉爽:喝下贪泉的水,仍觉得心境清爽。古代传说广州有水名贪泉,人喝了这里的水就会变得贪婪。这句是说有德行的人在污浊的环境中也能保持纯正,不被污染。

(52)处涸辙以犹欢:处在奄奄待毙的时候,仍然乐观开朗。处涸辙:原指鲋鱼处在干涸的车辙里。比喻人陷入危急之中。《庄子·外物》有鲋鱼在干涸的车辙中求活的寓言。

(53)北海虽赊,扶摇可接:北海虽然遥远,乘着旋风还可以到达。北海,即《庄子·逍遥游》中的“北冥”。

(54)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早年的时光虽然已经逝去,珍惜将来的岁月,为时还不晚。东隅,指日出的地方,表示早。桑榆,指日落的地方,表示晚。古人有“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说法。

(55)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孟尝品行高洁,却空有一腔报国热情。这是作者借孟尝以自比,带有怨意。孟尝,东汉人,为官清正贤能,但不被重用,后来归田。

(56)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怎能效法阮籍不拘礼法,在无路可走时便恸哭而还呢?意思是说,虽然怀才不遇,但也不放任自流。阮籍,三国魏诗人。他有时独自驾车出行,到无路处便恸哭而返,借此宣泄不满于现实的苦闷心情。猖狂,狂放、不拘礼法。

(57)三尺微命:指地位低下。三尺,士佩三尺长的绅(古代礼服上束带的下垂部分)。微命,犹如说身份卑微。王勃做过虢州参军,所以这样说。

(58)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自己和终军的年龄相同,却没有请缨报国的机会。请缨,请求皇帝赐给长缨(长绳)。《汉书·终军传》记载,汉武帝想让南越(今广东、广西一带)王归顺,派终军前往劝说,终军请求给他长缨,必缚住南越王,带回到皇宫门前(意思是一定完成使命)。后来用“请缨”指投军报国。弱冠,指二十岁,古代以二十岁为弱年,行冠礼,为成年人。

(59)投笔:指投笔从军,用班超投笔从戎的典故。

(60)宗悫:南朝宋人,少年时很有抱负,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61)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自己宁愿舍弃一生的功名富贵,到万里以外去朝夕侍奉父亲。簪笏,这里代指官职。簪,束发戴冠用来固定帽子的簪。笏,朝见皇帝时用来记事的手版。

(62)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自己并不是像谢玄那样出色的人才,却能在今日的宴会上结识各位名士。谢家之宝树,指谢玄。《晋书·谢玄传》记载,晋朝谢安曾问子侄们:“为什么人们总希望自己的子弟好?”侄子谢玄回答:“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后来就称谢玄为谢家宝树。孟氏之芳邻,这里借孟子的母亲为寻找邻居而三次搬家的故事,来指赴宴的嘉宾。

(63)他日趋庭,叨陪鲤对:过些时候自己将到父亲那里陪侍和聆听教诲。趋庭,快步走过庭院,这是表示对长辈的恭敬。叨,惭愧地承受,表示自谦。鲤对,孔鲤是孔子的儿子,鲤对指接受父亲教诲。事见《论语·季氏》:(孔子)尝独立,(孔)鲤趋而过庭。(子)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子)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64)捧袂:举起双袖作揖,指谒见阎公。

(65)喜托龙门:(受到阎公的接待)十分高兴,好像登上龙门一样。托,指寄托身子,这是客气话。龙门,地名,在今山西河津西北的黄河中,那里两岸夹山,水险流急,相传鲤鱼跃过龙门则变为飞龙。这里借“登龙门”的说法,表示由于谒见名人而提高了自己的身份。

(66)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没有遇到杨得意那样引荐的人,虽有文才也(只能)独自叹惋。这里是以司马相如自比,又叹惜遇不到引荐的人。杨意:即蜀人杨得意,任掌管天子猎犬的官,西汉辞赋家司马相如是由他推荐给汉武帝的。凌云,这里指司马相如的赋。《史记·司马相如传》记载,相如献《大人赋》,“天子大悦,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

(67)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既然遇到钟子期那样的知音,演奏高山流水的乐曲又有什么羞惭呢?意思是说,遇到阎公这样的知音,自己愿意在宴会上赋诗作文。钟期,即钟子期。《列子·汤问》记载,俞伯牙弹琴,钟子期能听出他是“志在高山”还是“志在流水”,遂成知音。

(68)难再:难以第二次遇到。

(69)兰亭已矣:当年兰亭宴饮集会的盛况已成为陈迹了。

(70)梓泽丘墟:繁华的金谷园也已变为荒丘废墟。梓泽,金谷园的别称,为西晋石崇所建,故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

(71)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登高而作赋,那是在座诸公的事了。《韩诗外传》卷七:“孔子曰:‘君子登高必赋。’”

(72)恭疏短引:恭敬地写此小序。

(73)一言均赋,四韵俱成:我这首诗铺陈出来,成为四韵。

(74)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请各位宾客竭尽文才,写出好作品。洒、倾各与江、海对应,意思是竭尽才能,写诗作文。潘岳、陆机都是晋朝人,南朝梁人钟嵘的《诗品》云“陆才如海,潘才如江”。云尔,语气助词,用在句尾,表示述说完了。

全文拼音版

téngw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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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uàdòngzhāofēinányúnzhūliánjuǎn西shān
xiányúntányǐngyōuyōuhuànxīngqiū
zhōngjīnzàijiànwàichángjiāngkōngliú

作者介绍

王勃(650—676),字子安,初唐杰出诗人,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并称“初唐四杰”。其诗气象宏阔,一扫六朝绮靡之风,代表作《送杜少府之任蜀州》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千古传诵。骈文《滕王阁序》更被誉为“天下第一骈文”。才华早露,然英年早逝,渡海溺水惊悸而亡,年仅27岁。其文学实践为盛唐诗歌繁荣奠定重要基础。

王勃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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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遥游(高中课本)

〔先秦〕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而止,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此小大之辩也。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先秦〕佚名

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侍坐。

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

夫子哂之。“求,尔何如?”

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

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

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

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

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皙后。曾皙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

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

曰:“夫子何哂由也?”

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

“唯求则非邦也与?”

“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

“唯赤则非邦也与?”

“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兰亭集序

〔魏晋〕王羲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怏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揽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揽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过秦论(高中课文)

〔两汉〕贾谊

秦孝公据崤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具,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

孝公既没,惠文、武、昭襄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北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智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离衡,兼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召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倪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余威震于殊俗。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疲弊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崤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櫌棘矜,非铦于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何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势,序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崤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隳,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屈原列传(高中课文)

〔两汉〕司马迁

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

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

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

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

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

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

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

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

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于是怀石,遂自投汨罗以死。

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

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项脊轩志

〔明代〕归有光

项脊轩,旧南阁子也。室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过午已昏。余稍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墙周庭,以当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杂植兰桂竹木于庭,旧时栏楯,亦遂增胜。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然余居于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为一。迨诸父异爨,内外多置小门墙,往往而是。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庭中始为篱,已为墙,凡再变矣。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妪,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抚之甚厚。室西连于中闺,先妣尝一至。

妪每谓余曰:“某所,而母立于兹。”

妪又曰:“汝姊在吾怀,呱呱而泣;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吾从板外相为应答。”

语未毕,余泣,妪亦泣。余自束发,读书轩中,一日,大母过余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

比去,以手阖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

顷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

瞻顾遗迹,如在昨日,令人长号不自禁。

轩东,故尝为厨,人往,从轩前过。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轩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者。

项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后秦皇帝筑女怀清台;刘玄德与曹操争天下,诸葛孔明起陇中。方二人之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区区处败屋中,方扬眉、瞬目,谓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余既为此志,后五年,吾妻来归,时至轩中,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吾妻归宁,述诸小妹语曰:“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其后六年,吾妻死,室坏不修。其后二年,余久卧病无聊,乃使人复葺南阁子,其制稍异于前。然自后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谏太宗十思疏

〔唐代〕魏徵

臣闻求木之长者,必固其根本;欲流之远者,必浚其泉源;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源不深而岂望流之远,根不固而何求木之长。德不厚而思国之治,臣虽下愚,知其不可,而况于明哲乎!人君当神器之重,居域中之大,将崇极天之峻,永保无疆之休。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德不处其厚,情不胜其欲,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忧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岂其取之易而守之难乎?昔取之而有余,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君人者,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以自戒,将有所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溢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想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弘兹九德,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文武争驰,君臣无事,可以尽豫游之乐,可以养松乔之寿,鸣琴垂拱,不言而化。何必劳神苦思,代下司职,役聪明之耳目,亏无为之大道哉!

阿房宫赋

〔唐代〕杜牧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盘盘焉,囷囷焉,蜂房水涡,矗不知其几千万落。长桥卧波,未云何龙?复道行空,不霁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东。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烟斜雾横,焚椒兰也。雷霆乍惊,宫车过也。辘辘远听,杳不知其所之也。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嗟乎!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戍卒叫,函谷举,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答司马谏议书

〔宋代〕王安石

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不复一一自辨。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具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谓: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

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

登泰山记

〔清代〕姚鼐

泰山之阳,汶水西流;其阴,济水东流。阳谷皆入汶,阴谷皆入济。当其南北分者,古长城也。最高日观峰,在长城南十五里。

余以乾隆三十九年十二月,自京师乘风雪,历齐河、长清,穿泰山西北谷,越长城之限,至于泰安。是月丁未,与知府朱孝纯子颍由南麓登。四十五里,道皆砌石为磴,其级七千有余。

泰山正南面有三谷。中谷绕泰安城下,郦道元所谓环水也。余始循以入,道少半,越中岭,复循西谷,遂至其巅。古时登山,循东谷入,道有天门。东谷者,古谓之天门溪水,余所不至也。今所经中岭及山巅,崖限当道者,世皆谓之天门云。道中迷雾冰滑,磴几不可登。及既上,苍山负雪,明烛天南;望晚日照城郭,汶水、徂徕如画,而半山居雾若带然。

戊申晦,五鼓,与子颍坐日观亭,待日出。大风扬积雪击面。亭东自足下皆云漫。稍见云中白若摴蒱数十立者,山也。极天云一线异色,须臾成五采。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红光,动摇承之。或曰,此东海也。回视日观以西峰,或得日,或否,绛皓驳色,而皆若偻。

亭西有岱祠,又有碧霞元君祠;皇帝行宫在碧霞元君祠东。是日观道中石刻,自唐显庆以来,其远古刻尽漫失。僻不当道者,皆不及往。

山多石,少土;石苍黑色,多平方,少圜。少杂树,多松,生石罅,皆平顶。冰雪,无瀑水,无鸟兽音迹。至日观数里内无树,而雪与人膝齐。

桐城姚鼐记。